第四十一章 予我蛟龙心里珠
剑青悄悄出去看了一回，见帝后二人都睡着了，不便轰动，退了出去。
模糊如过往，他笑起来，丰神湛澈，笑容如杏子林间的日光暖暖耀着人的眼。
“你肯如许骗我一场，我也欢乐。”
一时候汐莞也恍忽，俩俩相望，各自忘言。
“你醒来，我倒睡着了。”皇上笑着直身而起，问剑青，“甚么时候了？”
汐莞纹丝不动，覆在身前的双手无声无息交握，绞紧了十指。
顷刻，如临劫海，如陷火狱，心中百千念，转掠如惊雷电闪。
汐莞倚在枕上，一双眼似睁非睁，似合非合，似是默许。
对此如何不欣然，汐莞悄悄无言地迎上他的目光，却在他眼里瞥见笑容也掩不住的倦色，光彩也盖不去的伤感。
齐皇并不出声，慢条斯理本身脱手撤除靴袜，脱了束发的簪，散下了头发。
他的语声很低。
他说着，转头看汐莞，目光柔嫩。
心如流矢，直坠大荒。
“上一次被骗，还是少年时。”他微浅笑了，“以后再未曾受过谁的骗，如果谁也不信，便谁也骗不了你。这一回上了你的当，不过是因为，我信你。”
汐莞侧首看了看床尾的长方锦垫，剑青会心，取了悄悄垫放在天子背后，如许他能倚靠得温馨些。行动已极轻，还是轰动了，皇上睁眼醒来，目光另有些昏黄倦色，看一眼皇后，像是这才记起，本身守着她竟睡着了。
内里悄静无声，宫灯都幽微下去。
触手可觉，他的心，搏动得短促而有力。
她挣了一挣，发僵的手，抑不住颤抖。
看他的模样，也实在疲累极了，半倚半斜着也能熟睡这好久。
他冷冷看着她，看泪水在她眼底凝成清光，毕竟不肯落下一滴泪来，睫上霜色渐凝，喉间微动，却哑然无声，唇上只要哀凉的笑。
那般眼神，令剑青心中一酸。
耿耿忠心如剑青，成也忠心，败也忠心。
“是么？”汐莞浅笑，指尖，脸庞，声气都透了凉意。
齐皇看了剑青一眼，笑笑，“皇后凤体违和，朕天然要留下来顾问伴随。”
毕竟一着不慎，输尽满盘，这一盘输不起的结局，还是败了么。
她，悔了么？
“噢。”皇上点头，侧目瞧着汐莞，温然浅笑，缓缓道，“你忘了，每次不都是婷儿勾我的衣带？”
剑青蹙着眉退了下去，像是猜想不到她如许等闲就软了心肠。
汐莞看过来，摇了点头，让她不要轰动。
我……我―――
剑青冷着脸抿了抿唇，望向汐莞。
昔日鲜衣怒马的太子，又到了面前，仿佛光阴忽逝尚未变却旧色彩。
周到善忍如他，岂会放过半丝缝隙。
“那你……如何爱我？”
“在你眼中，我不爱你？”他也被这二字刺痛。
传入汐莞耳中，细针似的，扎在心口，定住了心口下的跳动。
他侧头一避，她凭虚有力地跌在他身上，牵动伤处，立时痛得白了神采，仍要摆脱他双臂。他将她圈在度量里，沉声道，“柔婷！”
夙夜不休地忙于政事，一刻不眠，是铁打的人也该累倒下了。
“药呢？”
剑青是怕，怕毒性日久积深，自伤成疾。
他既看破这马脚，若再对离光一剑起疑，这盘以命相搏的棋，便能够结束于三尺白绫，一盏毒酒了。
剑青见她虽带了丝笑意，眼里的淡薄与惊骇之色，怕是为了挽回因那只锦垫透露的体贴之意，还是，不肯对天子放下心来。
他捉起她的手，按在他温热坚固的胸膛上。
那一碗药，已冷透了。
现在更声已迟，夜已深了，皇上还是没有醒来，就那么倚靠在凤帷间，睡了好些时候了。剑青再出去时，想着要不要唤醒他，却见仵后已然醒了，一枕青丝被皇上的手臂压着，她也不转动，悄悄仰脸看着身畔之人。
她从未曾违逆，只这一次私行不遵光阴，提早中断投毒，见到天子，便放下心来。
“领军挞伐亭国，疆场上刀伤箭创司空见惯。外伤若未立时致命，更凶恶便是血毒攻心。你从敌虎帐返来之时，乍见你昏倒不醒，只怕是这险象。但是你脉息衰弱而不急乱，复苏及时，并非血毒攻心……甚么‘了无生志’，太医编这大话，真不晓得你仵芷蝶是多么人物。这世上，从未曾有一人，有一事，能让你弃绝生念……那小我不能，我亦不能。”
“在温着，皇上不必挂记，妾会奉养仵掉队药。”
汐莞也寂静着，目光隐在昏黄光影里。
“不敷么？”她望了他，笑道，“一个女子，只要将死之际，才气见上弃了她的夫君一面……遇刺幸运不死，还需冒一个欺君之罪，编一番谎，好个痴心人，好个狷介的仵芷蝶！”
倒是剑青的语声清冷，“皇后还在养伤，身子衰弱，皇上不宜过夜。”
情深知倦，痛极有悔。
“想要见我，便这般屈辱不甘？”他黯然。
“南殿是客殿，皇后这是以来宾之礼待我？”他悠悠地看了一眼汐莞。
汐莞木然，面前无尽暗中罩下来，你眼中只要她仵芷蝶么，那我，究竟算甚么！
又解下腰带，脱了外袍，着中衣，拂落玉钩，卸下凤帷四垂。
齐皇朗朗一声笑。
帐顶莲花宝蔓舒散四角，宽而深的床上，两人悄悄并头共枕，隔了一臂之距。
这般倦色，汐莞在镜中见过，在本身的眼里，也早有了一样的倦。
这张脸本就不属于我，这些报酬也本不是我……她仵芷蝶凭甚么全部大齐围着她转！
汐莞抬眸，眼底微光明灭。
剑青冷僻清地答，“近子时，渊以殿御榻已备好了，请皇上早些移驾安息，仵后娘娘也该服了药，安稳将息了。”
凤帷深，烛影斜，一时就这么静了，只得两道影子投映在帷幔间。
汐莞悄悄想起，他的胸膛，他的臂弯，他皮肤的温度……他的身材发肤，一息一暖，她都还记得，畴前那些欢好缠绵，也还记得。
汐莞猝然抽出被他握住的手，挣身在枕上一掌掴了畴昔。
又想起，本身喝凤凰血时狼狈的模样，本身的这张脸不过是一张人皮面具罢了。
剑青哑然，安设在南殿只因晓得天子喜好居处朝阳，却未曾在主居和客居这一层上多想，竟是忽视了礼法。方要开口请罪，却见汐莞一笑答道，“陛下是一国之主，北齐一草一木都是你的，客礼一定就怠慢了圣驾。”
不能输，不能死。
“不如此，安晓得，你想见我。”
弦外之音如此咄咄----哪怕她想弃下内心惊骇的动机，让本身不对这张脸有惭愧之意，毕竟，瞥见齐皇，还是放不下。
她的神采煞白，眼底泛红，嘴唇颤抖。
那只暖垫，他留意到了。
肌体的温热，还是透过衾枕暖暖传了来。
“你小小婢女逐起人来，一点余地也不留。”皇上倒是笑了，“皇后不是还没有赶人，还赏了锦垫么。”
汐莞避开他的目光，有些严峻却强装平静，淡淡道，“渊以殿清净，陛下远到辛苦，早些安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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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挖苦的，低低的笑，握着她的手，缓缓收紧，“我最憎欺瞒，只这一回，你将我骗得很好。”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