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嫡兄
连美意请他吃蒸饼的嫡妹受欺负,他也不敢出头,只是袖手旁观,他晓得那是可鄙的,但是面对嫡兄时的怯懦和从命却已根深蒂固了。直到看到阿枣上前与姜昙生对峙,他才发明本身连个奴婢都不如,惭愧之下,便有了方才那一出。
幸亏姜悔及时闭眼,墨没溅到他眼中,却把他半张脸染黑了,他下认识地抬起袖子,却终是舍不得弄脏衣服,眨巴几下眼睛,任由墨迹像泪水一样顺着脸颊流下来,嘴唇颤抖了几下,究竟没说甚么,他的小书僮还算眼明手快,取了帕子替他擦拭。
次女扔进斑斓堆里,当然是锦衣玉食供着,近旁奉侍的奴婢不是身在曹营心在汉,便是不晓事的孩童,养成了一副菟丝花般脆弱卑怯的性子。
不过她明显是高估了姜大郎的操守,低估了他的出息。
一转头,发明人更肥,小山似地盘踞在门口,生生叫屋里暗了很多。
这一下不但钟荟猝不及防,连阿枣和阿杏也措手不及,他们内心非常不待见姜昙生,特别是阿枣,被那壮硕的瘦子拿油腻腻的眼风高低刮了几遍,既羞愤又愤怒,巴不得小娘子刻薄刻薄他解气。
姜昙生早就留意二娘子身边有个婢子模样生得好,方才还觑了她半晌,觉着小美人建议火来也别有风情,心上像被小猫挠了挠,只在听到“先夫人”几个字的时候神采微变,只一瞬便又登徒子似地涎皮赖脸起来。
钟荟踉跄着后退了几步,呛得一阵猛咳。
是可忍孰不成忍。
姜昙生先头冷不丁见着他一母同胞的嫡妹“自甘出错”地和那婢生子谈笑晏晏,内心膈应得很,便拿话刺他们一刺,刺完也就罢了,正歪着脑袋眯着对小眼睛对高低打量阿枣,不想她姜明月本日不知吃错了甚么药,竟针尖对麦芒地顶撞起兄长来。
钟荟自夸口舌辨给,唇枪激辩不会输与任何人——猜想他一个高高壮壮的半大少年郎总不会出息到对年幼mm脱手罢。
独具一格的姜大郎心无芥蒂地揪起二妹的衣衿往上一拽,钟荟就被拽得双脚离地,衣领卡着喉咙,一张难以置信的小脸因堵塞而涨得通红。
足见曾氏只知蝇营狗苟,在名利里陷得太深,器局实在狭小了些——也不看看姜家是甚么风景,眼下当然是烈火烹油,但能守着姜婕妤一座宝矿挖一辈子么?不想着催促一干后代读书长进,笃爱敦睦,他日同心合力地灿烂门楣,却在这一亩三分地里倒转腾挪,争那仨瓜俩枣,实在是因小失大目光短浅。
钟荟本日见了嫡兄,方知她的后母当真是妙手腕。
对于承嗣的嫡宗子的手腕就更一目了然了,只捧杀二字,任你是千里骐骥、干将莫邪,也都变作驽马、凡铁,更何况姜明月看着这嫡兄也不像甚么异质良材,若持续听任他这么没法无天下去,异日难保不闯出祸端来。
阿枣出门时还拍着胸脯向蒲桃打包票,没想到出门就打嘴,还不知老太太和夫人晓得了要如何问责,满腹怨气全下落在姜昙生身上,当即柳眉倒竖地脆声对姜昙生道:“小郎君好大出息!连一母同胞的mm都欺负,您抚心自问,可对得起先夫人在天之灵?”
“哦?我是草包,阿兄想必是满腹经纶了,”钟荟悄悄一笑,也不见羞恼,“mm倒要请教请教,才高八斗学富五车的阿兄是能吟诗作赋呢,还是能通涉经史?”
姜昙生一手握拳,在她面前挥了挥,咬牙切齿地威胁道:“别觉得你是我mm我就不敢打你,再有下回本公子的拳头可不长眼。”说完把她往中间一搡,松开了手。
姜悔听到“爬床婢”几个字,耳边轰地一声,前面的话都听不见了,他的脸一下子变得煞白,方才吃下去的糖蜜豆馅在肚子里翻江倒海。
钟荟长那么大,被骂过猢狲、倔驴、懒骨头、黄毛怪、大狐狸生的小狐狸,却从没有人骂她草包,心道她这个嫡兄胆儿可真肥。
“说不过就脱手,阿兄当真好本领!”钟荟倒是看不过姜昙生这放肆放肆的德行。有的事本身做得,见旁人做便分外碍眼,大凡放肆的人都见不得别人比本身更放肆,而终荟端方的表面下很有几分桀骜不驯。
这少年郎到了必然的年纪,吹了气似地抽条生发,不啻于一场博戏。
原配夫人留下的三个孩子,长女被远远送到表亲家,这么多年不过年节时派个仆人去问一问,也不知长成甚么样。
都道钟十一娘好性子,实在人生活着谁没点脾气?皆因无人触她逆鳞罢了。眼下这有眼不识泰山的瘦子不但触她逆鳞,的确要爬她头上掰下她的角,再在其上做个窝安家落户。
阿杏一贯比人慢半拍,阿枣却已经冲上前去,先把二娘子扶稳,一下一下地抚着她的背给她顺气,又查抄她的脖颈,姜昙生那一下并未使出十成力量,但是孩童皮肤幼嫩,勒出的一道红痕便有点触目惊心。
钟荟觉着这个裹在层层斑斓里的嫡兄,被一左一右两名衣服鲜丽的美婢簇拥着,活像过年时插满花朵、彩树,撒了各色干果的酥山,想起*浓烈入口甜滑的油酥,竟然在这节骨眼上不争气地咽了口唾沫。
姜大郎将手上沾的墨抹在衣衿上,乌黑光亮锦的缘边上留下几道触目惊心的指印,尤感觉不解气,顺势一脚踢翻了姜悔的书案,书卷文房落了一地倒也罢了,姜明月的漆画宫闱宴乐图食盒也惨遭池鱼之殃,摔了个死无全尸,琉璃碟子更是粉身碎骨——偏是她最喜好的那一套中的一个,现在配不齐一套,剩下的几只都没用了。
正要占几句嘴上的便宜,冷不防被人当腰一撞,脚下不稳一个趔趄,又被跌在地上的食盒绊了一下,一个屁墩摔在了地上,瘦子跌起跤来也分外昌大,弄出山崩地裂的动静,听着就挺疼,当下唉哟唉哟地干嚎起来。
却说姜悔几次三番受辱,常常哑忍不发,打落牙齿和血吞,因他们一个长一个幼,一个嫡一个庶,身份有如天渊之别——这是他想当然尔,要钟荟说,姜家的嫡子和庶子不过是五十步笑百步,一样拿不脱手。
向来只要他怼人家没有人家怼他的事理,有生以来第一次被人用话堵住,姜昙生停业非常不谙练,直噎得嘴角抽搐,一张胖脸随之颤抖,任谁都能看出他胸中澎湃奔腾的肝火。
姜昙生仿佛闻声了她的心声,反其道而行之地上前两步,抄起姜悔案上的砚台,兜头将墨汁朝着庶弟泼去,泼完往地上一抛,石砚磕在砖石上,顿时断成了两截。
他的确是既不能吟诗作赋又不能通涉经史,乃至连本身的大名都经常写错。但是那又如何样?他阿耶当年大字不识,还不是做了官儿?
归正阿娘说了,他是姜家嫡宗子,宫里的姑姑受宠,五皇子又得天子的青睐,不管如何都会照拂他,将来一个清贵的出息是没跑的,读书识字舞文弄墨不过是个可有可无的添头,酬酢周旋时能行几句旧令吟几首歪诗应景便罢了。且夫子也夸奖他资质卓绝,如果肯放些心机必定事半功倍。
姜昙生一听“书上说”三个字一个头就变两个大,前面一席话一知半解似懂非懂,待闻声“能人”二字却也回过味来不是甚么好话,他二妹仿佛在拐着弯儿地骂他。
姜昙生与姜悔相差一年,年幼时非常肖似,但是揭盅一瞧,一个抽成一株顶风鹄立的青竹,另一个则吹成了一坨油光水滑的发面团。
会羞恼便是还晓得廉耻,钟荟心说,另有得救,既占了姜明月的身躯,将来一荣俱荣一损俱损,少不得在其位谋其政,想方设法地把嫡兄掰回正道上来。
姜昙生从小猫嫌狗不待见,阿耶不管束,继母一味要星星不给玉轮地宠嬖,老太太倒是想管,拐杖还没挨上他身,这崽子就唉哟唉哟地鬼哭狼嚎,稍稍骂上几句吧,他不疼不痒,全当了过耳的轻风,毕竟隔了辈,老太太怕管得狠了嫡长孙与本身生分,便也睁只眼闭只眼了。
钟荟端起竟陵钟氏嫡女的架子,微微挑眉,带着非常的鄙夷,用眼角余光冷冷地扫他一眼,仿佛在看一堆残余:“mm前日读史,书上说帝武乙为革囊,盛血,卬而射之,命曰‘射天’,内心非常迷惑,不信天下会有这等傲慢不知天高地厚之人,本日方知阿兄也有射天之才。昔者甘罗十二拜上卿,阿兄年方十三,便残暴侈傲,欺负手足至此,也不知为非作歹是否排资论辈,不然以阿兄天纵奇才,定然是能人堆里的甘罗、元嘉。”
待姜昙生看清始作俑者是谁,也不唉哟了,脸快速往下一沉,特长点着姜悔道:“打!给我往死里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