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卷 随风潜入夜 第七十七章 裂金
为君者,最恨的便是欺君,何况还是个绝顶聪明之君。
明皇见他语无伦次起来,呵叱道:“蹊跷?朕岂能不知此中必有蹊跷?你觉得他把统统罪名都揽在本身身上,朕便信了吗?这里写的桩桩件件,能都是他一人犯下的吗?你看着他如许护着你陆氏后辈,敢说心中没有半分暗喜吗?这等此地无银三百两的心机,岂能不蹊跷?”
“朕意已决,明日当亲上抚星台,当着满朝文武的面儿作个裁断。”说完,又看了一眼尚跪在地上的陆行远,道:“国公,你把朕赐你的青金冠都磕裂了。干脆摘下来,不要再戴了。”
比起华丽精美的鼎香殿,这所偏殿要小了很多,殿内的安排非常古朴简易,乃明皇的书斋之地。当初明皇赐名披香,却从不焚香,取“墨染书柬人披香”之意。
陆行远并不起家,跪着持续叩道:“臣有罪。”
陆行远闻言不由一怔,喃喃道:“死了?文驰死了?”脑中一片混乱,“不……这不成能,绝无能够。他不会服毒的……他自小连苦口的药都喝不下去,如何会喝得了毒?此事……此事必有蹊跷,必有蹊跷啊,陛下!”
明皇听他提到金泉驸马,心中生出几分怜悯。陆文骏本性温润,风采谦恭,是当年先皇也曾夸奖过陆行远教诲有方的。只是这陆氏子孙,眼下良莠不齐也是究竟。想到这里,脸上仍然冰霜一片,听着他持续说。
陆行远见所述罪行未曾言及族中后辈,脸上略有欣喜,但一想到陆文驰本身在灾害逃,不由恸哭起来,往前爬了两步,泪诉道:“孽子罪孽深重,还望陛下乞怜开恩呐。”
此时,陆行远的八骏宝车已一起驶进了涌金门。昨夜他一夜未眠,一早便想来谒见明皇,不想宫内的公公已来宣召,因而顾不得去抚星台上朝,坐上马车便直奔涌金门来。
“但是甚么?”
明皇一言不发地看着陆行远身形恍忽地退出殿去,又瞥了一眼搁在地上的那顶青金冠,冷冷地叮咛道:“抚星台朝议以后,唤清鲛公主过来一趟。”
明皇朱玉澹冷静地坐在一把竹椅上,玉手扣在把手的沿上,一下又一下,顶上九凤朝阳紫金冠的赤金凤翎也跟着颤着,眉头舒展。四下的宫女们甚是晓得明皇的脾气,见状已是大气也不敢出。
陆行远更加忐忑起来,脚下却不敢怠慢。他转过玉池,绕过香丘,瞥见披香殿内坐着一人,华服美袍,珠玉环绕,恰是明皇朱玉澹。
“朕看你真是老胡涂了,只怕你儿子还比你明事理一些,不叫朕来难堪。”明皇指了指伏罪行,冷言道:“他昨夜写完这些罪条,便已惧罪服毒,死在碧波水牢了。”
陆行远越想越头痛,哪一起人马都是不好对于,可眼下也只能死马当作活马医,走一步看一步了。最首要的,还得看明皇陛下的情意。但愿她能念着旧情,网开一面吧。
这话的分量已是重到了顶点,陆行远历经三朝也从未遭到过历代明皇有如此痛斥,当下已是汗流浃背。但大难当头,不能不辩,不然便连一丝的朝气都不会有了。
陛下竟不在正殿见我……
“陛下,臣自知罪无可恕,可看在臣尽忠碧海七十年的份上,可否容臣说几句肺腑之言。”
陆行远听了明皇这一句,心已是沉入谷底,见递过来东西,不解何意,忙拆开来看。不到半盏茶的工夫,便已看得汗如雨下。
看到文末,只见儿子的亲笔笔迹写到:“所述罪条,皆为罪臣陆文驰一人所为,与族中之人毫无干系。”顿时老泪纵横,眼眶恍惚,再丢脸下去。
明皇顾视摆布,立时有侍从将陆行远扶起家来。
只是这一刹时的欣喜之色,早被明皇瞧在眼中了,顿时心中雪亮,猜到陆氏族中世人也必有干系。明皇一股肝火涌上心头,拂袖道:“你要朕如何开恩?饶他不死吗?”
明皇余怒未消,持续说道:“沛国公,朕自即位以来,因你是三朝元老,又是托孤的股肱之臣,对你陆氏一族坚信不疑,多委以重职。没想到现在你陆氏却败絮此中,腐败如此!先皇曾提及那苍梧国的慕云氏把持朝堂尾大不掉,当引觉得戒。现在看看你陆氏,与那慕云氏又有何别离!朕若姑息,岂不与苍梧国那智亏之君普通无二?又如何守得住这祖宗的基业?”
说到此处,陆行远长叹了一声,又道:“臣年青之时,自问对族中后辈管束还算苛严,陛下可想一想金泉驸马的心性,便可知臣当年是花了多少心血去哺育成人的。厥后臣一日日老去,子孙也越来越多,单是家中男丁子嗣便有七十余人,臣也想亲身管束,何如年老体衰,心不足而力不敷,终是没能教好本身的孩子。这是臣的不对,是臣的胡涂,臣现在也是懊悔莫及啊。”
“然请陛下细想,之前是臣不晓得孽子有此罪过,现在晓得了,必不容他尽情妄为。他已伏法,死不敷惜,臣只愿再次将统统产业尽数捐入国库,以示臣明净之心。但是……”
“臣陆行远拜见陛下。”
柳明嫣……明皇俄然想起落霞湾的那艘鲲头舰,竟也有些头痛起来。历朝历代渎职之案都不是甚么新奇事,只是此次柳明嫣掀起如许大的动静,在天下人的口中不免不会被夸大其词。何况陆氏一族在朝中任职的实在是太多,真要连根拔起,只怕伤及社稷底子。
明皇耐住性子睨视了他一眼:“你说。”
明皇看了他一眼,冷冷地说道:“你确切教子无方。”将袖中的纸稿拿了出来,早有宫女在旁接过递给了陆行远。
“臣教子无方,导致变成大错,臣羞见天颜。”
陆行远本是想问个来龙去脉,看看有甚么线索能够将陆文驰的罪名牵涉开去,不至于丢了性命。不料越问越是心惊胆战,问到最后,发明族中不受此事连累的明净后辈竟无一二,不由跌坐在太师椅上,悄悄叫苦。
再说不管如何,皇家的颜面不能丢。死了陆文驰不痛不痒,我朱氏以识人断面闻名天下,现在岂能让他坏了名声。想到这里,明皇心中圣意已定。
“国公请起。”明皇的脸上看不出甚么喜怒。识得观心之术的人,天然也识得如何不被观心,颜面神情收放自如。
来仪宫,披香殿。
陆行远谨慎翼翼地昂首看了一眼明皇,游移道:“但是臣的产业事小,陛下清誉事大,臣只担忧若将此案昭告天下,特别是那柳明嫣,怕是会大肆鼓吹她此次来太液都城惩恶扬善,扬她南疆总督之威名,反置陛下亲贤识人的名声于不顾,添了天下人说陛下用人不当的话柄。”
陆行远自知理穷,只能叩首苦苦要求,磕得青石地上血迹斑斑。
“你有何罪?”
陆行远一起忐忑,行到鼎香殿前正要入殿,宫女却向右一引,道:“本日陛下在披香殿相候。”
对赵无垠那边怕是也得好生打发,经此一事文驰如能保得性命已是万幸,尚书之职是革定了的。本身还需力荐赵无垠接了户部方可,如此一来,朱芷凌也该心对劲足了吧。只是银泉公主那一边又该如何是好……
可……可你本身如何办?
陆行远被说中苦衷,待要辩白,又怕明皇大怒之下,再牵涉族人,当下不敢再言。
文驰,你招认得如此一字不拉……你让为父如何救你,又如何救得了你。
若柳明嫣死咬住陆文驰不放,只怕三司会审的堂上,其他后辈也要遭殃,真是一波未平一波又要起。
这个儿子,本是个生性怯懦之人,从小闯了一丁点的祸也不敢担,凡是有些风吹草动便躲在长兄文骏的背后。本身一向骂他气度狭小,不似公侯以后,哪知现在却担下了统统的罪名,把弟弟们择得一干二净,终究像了一回贵爵将相的模样。
昨夜回到陆府,陆行远将统统族中后辈都叫到了沛国公府,严加查问南华岛私运金锭一事。世人一见景象不好,纷繁不敢再瞒,只得将所知之事和盘托出。
陆行远苦思了一夜,想到解铃还须系铃人。既然是柳明嫣参上的本,唯有先想体例让明皇将此案押后个几日,本身从速赶去南疆总督府,亲身向老总督柳詹告罪服软,先解了他多年的痛恨,再求他让柳明嫣就此干休。就算事成,这期间也少不得是忍气吞声,现在已顾不得这很多了。
“臣自十二岁入得碧海,奉养御阶之前,便立了誓词:此生营私,不取一分俸禄,统统所得,全凭犒赏。倘若哪天饿死了,那也是臣的无能,而非陛下无情。金山之战,臣变卖产业宅第,全数捐出。全族二百一十八人,都跟着臣露宿了三日。三今后才蒙先皇另赐了寓所,有所安设。陆氏高低这般与臣同一条心,不图有他,是只为报先皇的拯救之恩呐。也有人公开里说臣是惺惺作态,可臣不在乎那些诽腹之言,臣信赖只要对碧海对陛下一心一意,何必理睬人间的凿凿之词。”
陆行远一听,心领神会,知是舍了乌纱,但总算保了族人全面,忙将顶上的青金冠摘下,置于一旁,伸谢道:“臣确切大哥昏花,分歧再戴此重冠,多谢陛下洪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