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8、美人夜来(一)
冯诞点头苦笑:“你的性子还是跟小时候一样……”他顿一顿,神情俄然变得当真:“不过,你信也好,不信也好,当初我并没有效夙弟所写的纸笺来害你。那纸笺是宫里犒赏下来的,父亲叫我把夙弟所写的字带给你看,我就带来了。”
太皇太后是真的病了,只不过不是身上的病,而是芥蒂。自从拓跋宏当着李冲的面,提起南朝使臣刘缵的那段旧事,她就老是狐疑有人在背后里暗里群情她。
另有一个小寺人,就因为浇花时说了一句“南边送来的花儿就是比平城养出来的香”,便被太皇太后狐疑他在含沙射影地嚼舌根,命人责打四十杖,生生要了他的性命。
冯妙猜想是昌黎王府有人来了,跟着慧空往外走。过第一道庙门时,慧空还殷勤地帮她打起竹篾编成的帘子。冯妙笑着安然走过,内心暗嘲她这脸变得倒是快。
又传闻他专门返来向乐安公主下聘,太皇太后更加欢畅。畴前她也说过好几次,可冯诞老是不肯正端庄经地娶妻。她不晓得这是拓跋宏劝说的成果,只当是这侄子终究肯转性了。
他把盒子翻开,盒中装的却不是平常所见的香块,而是碧绿色的香膏。太皇太后靠近闻了一闻,点头奖饰道:“香味纯粹清雅,的确是上好的香料,只是不晓得用了甚么成分。”
冯诞的嘴角,永久带着一抹暖和俶傥的笑意。他细心看了看冯妙的气色,并不因为她传闻中的痨症而拉开间隔:“妙mm,你还是不肯叫我一声大哥。”
冯诞回身取过一只紫玉雕成的小盒,递到太皇太前面前:“侄儿记得姑母一贯睡得不大好,特地留意寻访能安眠的香料。刚巧在武周山四周,找到了这类香膏,叫做美人夜来,就带了这一盒返来,贡献给姑母。”
那天在场的乳母,就因为逗弄皇太子的时候,对着太皇太后笑了笑,便被打发去了暴室。厥后接连换了两、三个乳母,老是一句话说得不慎,就惹得太皇太后大发雷霆。最后崔姑姑干脆叫人选了两个又聋又哑的乳母来,这事才算畴昔了。
冯妙记得离宫前,拓跋宏已经叫冯诞去武周山修建佛像石窟,按理在山间开凿佛像,没个三五年不能完成,却不晓得他如何在这时候俄然回了平城。
即便内心恨极了冯清的阴狠,冯妙闻声冯诞的话,还是多少有些动容。说到底,他也不过是想极力护住mm全面罢了。她的神情略微和缓了些,仍旧叫不出那一声“大哥”,却也不再固执地喊他“至公子”了:“甚么时候回的平城?”
冯妙怔了一怔,上前福身问好,中规中矩地叫了一声“至公子”。
他把从昌黎王府带来的东西,一样样摆到冯妙面前,十八色捻纱丝线、十二支是非各别的纯银绣针、楠木绣架……此中有很多东西,是平城内买不到的,件件都很邃密宝贵。
“妙mm故意,给皇上也筹办了两样点心,”冯诞翻开食盒上层,暴露基层一盘包子、一笼蒸饼,“妙mm说,这包子叫做七宝素包,用七种食材做馅儿,代表佛经中记录的七种珍宝,茄子代表紫金、豆芽代剖明银、香菇代表琉璃、莼菜冻代表水晶、豆腐代表车渠、赤小豆代表珊瑚、萝卜代表虎魄。这蒸饼里加了卤汁和面,吃起来也很有滋味。”
一来二去,几件烦苦衷凑在一起,太皇太后便有些肝肾阴虚,失眠盗汗。夜里常常惊醒好几次,白日又感觉精力不济。恰在此时,崔姑姑传闻冯家至公子回了平城,便忙忙地安排他入宫给太皇太后问安。太皇太后一贯最心疼这个侄子,或许见了他,表情也会跟着好一些。
见冯诞笑着点头,她便回身去了灶房。还没到生火做饭的时候,灶房里一小我都没有。冯妙叫来忍冬,用豆腐加上卤汁,做成了几道素膳,又别的做了两道点心,放进食盒里一起交给冯诞。她略红了脸对冯诞叮咛:“几道素膳请献给太皇太后,两道点心是给皇上的。”
揭开盖子,食盒里的菜已经有些冷了,幸亏时令是夏季,送的又都是些素膳,并不要紧。豆腐制成的素烧鸭、素鱼翅,配上一盘时鲜蔬菜做成的五谷歉收、一盘莲藕配着青豆炒成的荷塘月色,即便是素材也色香味俱全。
冯诞从怀中摸出两个金锭,放进慧白手中:“烦劳师太,帮我抄几卷经籍,待会儿我要带归去给母亲读,让我和mm说几句话。”
崔姑姑看得心中不忍,却又劝不得太皇太后,只能私底下叮咛宫女、内监,当差时千万不成多说话。奉仪殿内更加变得暮气沉沉,进殿奉茶的宫女连大气都不敢出,放下茶盏便仓促拜别。
冯诞从青岩寺返回时,刚好遇见宫里来接人的马车候在昌黎王府门口。他回府换了身衣裳,才带着冯妙筹办的食盒,一起进了宫。
太皇太后在两样点心上扫了一眼,那蒸饼不过是薄薄的一小张,藏不住甚么东西,那道七宝素包却个个捏得严丝合缝。她伸出银筷子,直接戳到此中一只七宝素包上:“这点心倒听着新奇,哀家也想尝一尝。”
太皇太后每样都尝了尝了,俄然指着食盒上面一层问:“这内里是甚么?”
冯妙收了东西,抬头对冯诞说:“托赖太皇太后和皇上的福泽庇佑,我的身子才好了一些。在山寺里住得久了,我也学会了几样新奇新奇的斋菜。能不能稍等半晌,我去做了来,你帮我带给太皇太后和皇上尝尝?”一边是从小心疼他的姑母,另一边是自幼亦君亦友的玩伴,她吃不准在这两方之间,冯诞会更偏向谁,并不敢把听来的动静直接奉告他。
冯诞用小指挑了一点,放进香鼎中:“传说三国时魏文帝的爱妾薛氏,善于针线刺绣,能在深帷当中,不消灯烛,绣成整幅美人图。美人夜来的名字,就是取自这个典故。”他取来火种,把香膏扑灭,陪着太皇太后一起品香。
烟雾从香鼎盖子上的细孔里飘散出来,香味很快就溢满了整间内殿。太皇太后本来另有些疑虑,不敢随便用这类没见过的香料,可见到冯诞也跟着本身同在殿中品香,又想着这香料是他亲身找来的,便放下心来。
他用手撑着额头,暴露与在人前那副浪荡模样完整分歧的神采:“你也别怨父亲,冯家高低这么多人,他也没体例。滢mm的事,厥后我也问过玉叶,多少晓得些。并不是我偏袒清儿,只是……我已经落空了一个mm,如何忍心再去惩罚另一个。”
慧空瞥见他那一身华贵衣衫和举手投足间的气度,已经晓得他必然非富即贵,又见他脱手豪阔,还摆出昌黎王府的名号来,忙不迭地承诺了,一双眼睛几近都眯成了缝儿,叫一个年青的姑子送了茶上来,便退了下去。
“明天赋方才到,正都雅见父亲照着你的手札筹办好了东西,我就来跑这一趟,”冯诞规复了那副公子哥儿惯有的神采,“我此次是特地返来向乐安公主下聘的,礼节上的事情办完今后,还要回武周山去的。”他对乐安公主并没有甚么特别的印象,只记得她在宫宴上老是坐在最末席,精美的妆容把她的五官都遮住了。
几个月不见,太皇太后的神采蕉萃很多,眼角的皱纹更加现显。冯诞上前叩首问安时,声音都有些哽咽。太皇太后见了他,倒是至心肠欣喜,叫他到近前细心打量,好久才说:“肤色晒黑了些,不过如许也好,比畴前添些豪气。”
冯妙心中对旧事耿耿于怀,此时想起夙弟三番两次被人操纵,更加不快,腔调有些生硬地说:“不敢攀附至公子,只要博陵长公主所出的女儿,才气叫您一声大哥。”
冯诞还是笑着承诺,亲手提着食盒拜别。冯妙倚靠在庙门上,心中暗想,但愿食盒能顺利送到拓跋宏手中,也但愿内里的奥妙不要被太皇太后发明。只要拓跋宏未曾对她忘情,就必然能发明她通报的信息。
转过门廊,原觉得会瞥见昌黎王府的小厮,可冯妙一抬眼,先瞥见了一身孔雀翎捻成线再混着金丝织成的外袍,流光溢彩,与陈旧的山寺格格不入。身穿雀金织锦衣袍的公子,正闲闲站在香鼎一侧,闻声声响才转过身来,恰是昌黎王府的至公子冯诞。
莲子大小的一块香膏,很快便燃尽了。清爽淡雅的香气,的确令民气旷神怡。太皇太后叫崔姑姑把香膏收在床榻边的小架子上,留着平常利用。冯诞盯着崔姑姑的行动,瞥见她放好了那只紫玉小盒,才接着说:“侄儿还去青岩寺看了妙mm,她身子好一些了,亲手做了些素膳,要侄儿带过来。”
冯诞从武周山返回平城,本来第一天就该进宫去给太皇太后存候,畴前哪怕只是离京几天,也一贯都是如此。可这一次,他一回平城便听到宫里传来的动静,说太皇太后的身子不大舒畅,他就把入宫存候的事缓了缓,先来了青岩寺。
空旷的大殿内,只要皇太子依依呀呀的叫声,时不时传出来。可这老练的声音也令太皇太后心烦,两岁多的孩子,还说不出完整的话来,皇太子资质平淡,比皇上当年差得实在太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