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13、花市如昼(二)
东花市的青石板路上,四名小厮抬着一乘敞开的肩辇,苏小凝坐在辇上,用一整幅长绸裹住身子,肩上披着一件近乎透明的轻纱。眼角用黛笔斜斜地向上勾抹了一点,更加显得妖娆冷冽,涂抹过胭脂的双唇红而饱满,唇角却挂着一丝讽刺和不屑的笑意。
王玄之斟了一杯热茶,送到她面前,看她仍旧泪流不止,不忍心拿重话说她,可想了又想还是感觉放心不下,沉声说:“你要想清楚,究竟是谁跟你过不去,不然躲过了明天也躲不过明天。”
他越是淡定安闲,疤脸男人就越是思疑,内心暗忖,他以一人对五人,还敢从冷巷更偏僻的一头出去,不是真的艺高人胆小,就是别的有人策应。疤脸男人眼睛转了几转,松开冯妙,向来人一抱拳,带着本身的人往人群里挤去。
冯妙转过脸去,不想瞥见那男人脸上鄙陋的神采。那人对劲地干笑了两声,竟然凑头往她脖颈上吻去。
冯妙止住抽泣,小声说:“此次是我太不谨慎,轻信了别人的话,要难堪我的,不过就是那几小我罢了。”
有人群情纷繁地说:“传闻此次是咸阳王送来的礼品,本来也没抱多大希冀,没想到苏女人竟然收了。”
围住冯妙的几小我,也忍不住转头往冷巷外看去。扭住她胳膊的那两小我,心机早就飞到肩辇上去了,恨不得也能立即挤到苏小凝身边,看看这个传说中的大美人。那刀疤脸的男人,却目光凶恶地盯着越来越多的人群,这苏小凝早不出来、晚不出来,恰幸亏他要到手的时候便出来了,并且好巧不巧地正走到这条冷巷子来。
冯妙转头看清他那双通俗如夜的眼睛,哽咽着叫了一声:“大哥……”
围观的人啧啧连声:“苏女人不是向来不肯收这些人的礼品么,那么多王公贵胄都看不上眼,恰好就看上了咸阳王。不过这也说不准,不是另有个南朝来的小吏住进了苏女人的香闺么,也许人家苏女人目光独到……”
她把冯妙的景象奉告王玄之时,王玄之就想出了这个主张,他晓得冯妙的性子,不需求预先筹议,只要有哪怕一点点机遇,她也不会甘心认命。他在平城有很多店铺,本来是想撒铜钱来吸惹人群,可要一时凑齐那么多铜钱,也不是件轻易事。
她的衣衫都已经撕扯破了,王玄之正要揽她入怀,闻声这一声“大哥”,伸出的手便转了个方向,解下本身的外袍给她披上,低声说:“是我,现在没事了。”
来人扬起下颔向着冷巷口一点:“我刚好跟这女人有些友情,你们现在罢休分开,我就当今晚没有这回事。”
她脸上带着明丽如少女的笑意,近乎天真天真地问:“那小宫女处理洁净了没有,不会留下甚么把柄吧?”
冯妙本来也没希冀真能把他撞伤,摆脱以后立即就往人多的处所跑去,她心机转得缓慢,不管是谁想害她,既然特地把她引出青岩寺才脱手,那就必然是不想让人看破身份。只要围观的人一多,他们就不好明目张胆地脱手了。
王玄之还要说甚么,苏小凝已经拿过桃木小梳,一下一下梳理着头发,眼睛看着铜镜,像是漫不经心肠说:“你不消过意不去,我吃的就是这碗卖笑的饭,不就是陪人喝几杯酒、唱几首小曲儿,再让人摸上几把么,没甚么大不了的。”
可她从小就体弱,此时跑了几步,更加感觉呼吸困难,面前的人影一阵一阵地发虚。火线再有几步远就是冷巷的出口,巷子内里灯火敞亮,与巷子内的昏黑划出一道泾渭清楚的线来。
他带着冯妙抄了一条近路,从小门进了明秀堂,直接带着她进了苏小凝的内室。这一晚的惊吓,此时才发散出来,从入宫到明天,几次在存亡边沿盘桓,可都没有明天的经历这么让她惊骇惊骇。她不敢想,如果那些人到手,她要再如何面对拓跋宏……
不晓得是谁先喊了一声,人群便像疯了普通直往前涌。有人瞪大了眼睛,想要看清楚苏小凝的模样,也有人冒死往前挤,不顾统统地去捡地上的花。贩子上的人越聚越多,垂垂地便有些人被挤进冷巷子里来。
那人把温热的手掌贴在她背上,柔声说:“没事了,没事了,是我,我来迟了。”那是王玄之温润降落的声音,带着挥之不去的焦心体贴。
苏小凝转转头,对着他展开一抹明艳动听的笑意:“你我了解多年,还说甚么谢呢。”当着冯妙的面,仿佛如许说,便能显得她和王玄之更靠近,内心也跟着好受一些似的。
冯妙被那疤脸男人按住,不能转头去看,可这声音却分外熟谙。
抓着冯妙的两人闻声叫声,赶快转转头来看,就在这一分神的顷刻,冯妙已经摆脱了他们的钳制,往冷巷口跑去。疤脸男人恼羞成怒,恨恨地谩骂了一句,喝道:“给我追,别让她跑了。”
疤脸男人用眼角余光打量着来人,喝斥了一句“少管闲事”,内心却已经有些胆怯了。来人气度不俗、穿着华贵,不晓得是哪一家的贵胄后辈。他手里的那柄剑,从剑鞘的形状、装潢上估计,该当是一柄上好的重剑,可他拿在手里却举重若轻,光是这份臂力就已经很惊人。而他握剑的姿式也已经表白,他必然自幼拜了名师学习剑术。
“冯……妙儿,”王玄之上身略微前倾,改换了称呼,语气间竟然有几分严峻,“你不在宫中,恰是伶仃无援的时候,想要探听动静或是安排甚么事情,都很不便利。天子或许至心挂念你,可他毕竟要理政、要措置军国大事,不成能不时照看你。你畴前不是说,你的母亲能够在南朝,要不然……”
此时,禁宫广渠殿内,高照容正斜靠在软垫上,似笑非笑地看着跪在地上的丹朱嬷嬷。宫宴刚停止了一半,她就借口恪儿不舒畅,先回了广渠殿来听宫别传返来的动静。她用指甲划拨着胡床一侧的雕花,轻笑着说:“我们这位准皇后娘娘,如果哪天真能做成一件事,本宫才感觉诧异呢。”
那十几个孩子却不跑远,只在冷巷口交来回回地笑闹。这些孩子一叫,半条街上的人都被吸引过来,相互推搡着,抢先恐后地要去看上一眼传说中的苏女人。
“我不晓得你是真傻还是假傻,”来人气定神闲地说,“有人出钱让你坏了这女人的名节,可这女人清楚梳着已嫁女子的发髻,已经不是处子。今晚的事,你做了还是没做,只要这位女人不说,谁又能晓得呢。”
那双粗粝的唇正要碰到她细致的皮肤时,冷巷口俄然跑过一群孩童,拍动手又笑又叫:“明秀堂的苏女人出来啦,快去看啊!”苏女人艳名远播,不晓得多少人想要一睹芳容,只可惜她一贯心高气傲,贵爵公子等闲也别想见上一面,更何况贩子里的浅显人。
一时怒起,他扬起手就要往冯妙脸上打去。手举在半空还没放下来,身后俄然传来一道男声:“你最好放开她,不然你必然会悔怨。”
偏巧这时咸阳王拓跋禧送来了一整车宝石作芯、纯银洒露的杜鹃花,想博美人一笑。苏小凝便第一次接管了恩客送来的礼品,作为互换,她不得不破了本身立下的端方,明晚去咸阳王府登门献唱。
冯妙用手捂住胸口,大口地喘着气。俄然呈现的那小我,此时才迈开步子走过来,伸手要去扶她站起来。可冯妙这一晚死里逃生、连惊带吓,已经如惊弓之鸟普通,闻声有脚步声过来,缩成一团向后躲去,身子瑟瑟颤栗。
王玄之缓缓坐直身子,规复了平常的沉着模样,非常诚心肠对苏小凝说:“多谢你。”
发觉脱手臂上的力道正渐渐松下去,冯妙顾不得羞怯,曲起膝盖对着疤脸男人的下身猛撞畴昔。那人正在想着把冯妙带到那里去,冷不防之下被她撞了个正着,“哎哟”怪叫了一声,弯下腰去。
冷巷另一头,不知何时走进一小我来,灯光从他背后晖映过来,叫人看不清他的五官面貌,只看得见长垂的衣袖跟着风猎猎拂动。他手中握着一支长剑,剑柄背在身后,身前只暴露一段剑鞘。
他的话还没说完,房门便翻开了,苏小凝已经换了一件束腰百褶玉华锦长裙,袅袅婷婷地走出去,目光在他们两人身上一扫,也不说话,径直走到妆台前坐下。
她尽力向前跑去,却俄然脚下发软颠仆在地。紧追上来的疤脸男人扯着冯妙的衣领,把她扭在身前:“好啊,还是个带刺儿的,本来主顾叮咛了,留你一条命,我看你是活得不耐烦了。”
他的手一松,握住的剑鞘便落在地上,内里并没有放剑。南朝士子的确从小拜名师学习剑术,可学的多数是些华而不实的身形行动,他方才一动不动地站着,便是为了仰仗这个握剑的姿式,吓退那几个空有一身力量的地头蛇,只要稍稍一动便会被他们看出马脚。
在她身下,铺满了五颜六色的杜鹃花,跟着肩辇前行,苏小凝一面闲闲地盘弄动手上的瑶琴,一面抓起杜鹃花抛洒向四周集合过来的人群。花朵落地,收回叮叮铛铛的声响,本来那些并不是真的杜鹃花,而是用上好的宫锦扎成的,每一朵花里都包裹了一块鹌鹑蛋大小的宝石,个个打磨的平整光滑。就连花瓣上固结的露水,都是用米粒大小的银珠子缀上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