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9.游隼
随州偏僻, 沈琋出门前便已极力轻车简从,为了赶路,除了马车里这祖孙俩外,带的也都是惯与行军的精兵强将,除了必不成少的上百保护,车马更是只带了十余架,车内装着的也多是粮草药材,连营帐都是带了最简易的一副,除了身为郡王钦差的沈琋,旁的皆是风餐露宿,安息时便在车内轮换着躺一躺。如果将帐篷再给了车内这孙太医,沈琋便也只是在马车内拼集了。
实在他又不是泥胎死人,那般景象之下如何能当真偶然无感?只不过情势逼人,硬撑罢了,若不然连他都软了下去,在场的又有谁敢挺身而出主持大局?沈琋也只是在面上强撑着,以后多数月里却都是夜夜不得安寝,一闭上眼睛那燃着火光的疫民便放佛立在他面前痛哭谩骂,声声逼人。可他一贯坚毅,这桩桩件件,旁人如何能知?终究传出去的便只是他冷血无情,视哀鸿如草芥。以后遭父皇嫌弃科罪时,他赈灾倒霉,烧杀哀鸿也算是分量颇重的一条。
谁知等着忙完了这些返来后,王爷竟又叫住了他:“把笔拿来,我再添两句。”
“这类时候还说甚么废话。”
叫魏赫重拿了一张纸,沈琋又重新动了笔,这一封信倒是要传给王府长史的,令他拿了郕王府的帖子往威武侯府去一趟,子不教,父之过,沈琋是懒得与吴琴这等人多言的,那便只好派人去找她的生身父亲说个明白。
如果写,以苏氏那“无情无义”的性子,又要她说些甚么?
想起这些,那白头枯的剧毒便仿佛又回到了自个身上,沈琋皱着眉头揉了揉刺痛的额角,顺手将绢布翻了个面,背后只寥寥几句,是青庄申明的吴侧妃与苏夫人的争论。
杀星煞神之名,由此而来。
发明了远在天涯的红羽游隼时, 沈琋正一身精干短打,车马不断的奔驰在官道上, 先是他带出的雌鸟忽的在头顶不远处收回了欣喜的鸣叫, 未几时,一对羽翅尖长的隼鸟便在天涯迎到一起,你来我往, 分外缠绵。
写罢了这些闲事,沈琋一时候却又可贵的踌躇了起来,是否,要与苏氏写几句话?
眼看着郕王停下笔立着,仿佛建议了愣,一旁魏赫等了一刻,终究忍不住叫了一声。
沈琋看出自个在场只会叫这祖孙两个不得安生,点头禁止以后,便离了马车,细细拆下红羽游隼腿上带着的细绢到了一片开阔的空位。
的确,若非顾忌着他的身子,这支步队遇城不入,星夜兼程,怕是早已赶到随州了。年近花甲的孙太医心内一惊,即将出口的咳嗽都生生噎在了嗓子里,强撑着对沈琋拱了拱手:“是,下官,下官撑得住。”
想到上一回的熊熊烈火,沈琋皱紧了眉头,因着一起风尘,面上略带了些阴沉沧桑,倒是更显得不怒而威:“你且将身子养好,未几担搁路程便是大功。”
“停下修整一番吧。”沈琋朗声叮咛着, 也不急看信, 等的世人停下后, 先回身瞧了一眼马车内的两人,体贴道:“孙太医如何了?”
这一次,随州的疫情多数都要靠着面前这父老,背面车内的药材也都是按着孙太医的叮咛筹办,莫说担搁两日的路程,便是再多等旬日也得等着,万一把他身子累垮了赶不得路,只会更费事,晓得这一点的沈琋平了平胸中郁气,口气特地暖和了几分:“此次赈灾,还要多靠孙院判妙手仁心,不必在乎这等虚礼,等此事罢了,回了都城,本王定会在父皇面前为大人表功!”
“王爷?可要喝口水?”
魏赫一时呆了,回过神来赶快弓了腰道:“已放了,可要小人筹办笔墨,再送一回?”
上一次就是因在路上担搁久了,沈琋乃至都没能到了受灾更重的随州城,在邻近的交趾府城便已被本地的疫情困的再动不得一步。
魏赫满面莫名,却也不得不赶快上马,跟了上去。
沈琋扬眉瞪他一眼:“平常怎不见你这般敏捷!”说罢也不睬他,自顾自的起家上马,先往前去了。
可恰好自从离了都城,沈琋重生以来,见了苏弦后就本已病愈的头疼之症便时不时的又犯了起来,可这会清楚只是几个蚊蚁般的小字提起了苏弦,沈琋的头疼便好似减缓了很多普通,乃至面色都忍不住和缓了下来。
毕竟袁氏之前在王府内并未发明甚么不对,她平日里又等闲不出二门,如果有甚么机遇里外私通,最大的能够就是在娘家的衍圣公府。
这红羽游隼是西北那边特有的种类,与平常游隼分歧,不但迅猛矫捷,且不管雄雌,只要连络就都只认定一个佳耦,又擅于找寻,便是分开千里,放飞以后也会寻到对方身边,顺服以后用此鸟传信,比信鸽更及时安妥。一边魏赫见多了,也早已知机的寻了纸笔出来,只等主子看罢复书。
第二十九章
如果在府里就罢了,就是王爷想上它一天半宿的也不是不可,可这恰好是在这么焦急的路上,这半途停下顶多也超不了两刻钟,在这担搁了这么久的工夫,一会儿还要不要歇脚、再吃点东西?如果没空吃,饿坏了身子算谁的?这可不都得他这大总管操心的事么?
细论起来,沈琋重生也不过一月的工夫,方才从被折磨而亡的痛苦中醒来时,他几近分不清是梦是真,明显他还未曾中毒,可身上的疼痛却还如附骨之疽普通挥之不去,特别夜深人静之时,就更是痛的他一夜难眠,即便服了安神药略睡一会,也立马会他还是上一世的梦魇惊醒,睁着眼直到天明,这弊端,直到苏弦进了府,在她身边歇了一晚以后才算病愈,以后也在府里也都没再见着。
这孙栾平已是年近花甲,在太医署内只不过是七品院判,因他幼时就是因故乡遭疫才避祸到了京中亲戚处出亡肄业,从医以后心有执念,倒是自小便在研讨应对时疫之道,半辈子下来,算得上成就颇深,只不过因他平日里都是医术平平,并不得人看重,竟是并没有多少人晓得。若非沈琋重来一回晓得他最后献出的方剂当真有效,怕他这会儿还是在太医署内,使尽了体例朝上官求肯说项呢。
本该属于沈琋的亲王车架内,正躺着一名身形佝偻的老者,中间则是一小童顾问着,闻言跪直了身子偷觑了沈琋一眼,有些惊骇普通小声道:“回王爷的话,爷爷还是有些头晕恶心。”
这只鸟儿带来的是家书,最前是常例的一一禀报了王妃袁氏近些日子的动静,因晓得比来便是袁氏生父病重归天的日子,沈琋想了想,只又一次叮咛了不计人手,盯紧她在袁家的一言一行。
初时只将苏弦当作一侍疾有功的姬妾,筹算赏她位份,今后好好护着便是,可愈是今后,特别离了这千里以外,沈琋便也愈是认识到了苏弦的分量怕是比自个料想当中的还要重上一些,只是沈琋却也并不觉着这有甚么不对,虽只是相处了两年,可最后那两年的分量又那里逊过之前的二十余载?颠末端众叛亲离、受尽折磨的时候,沈琋这会儿对他最后收到的美意也乐意回报的更多。不然,他幸运重活这一辈子,又有何用?
“多谢王爷!多谢王爷!”在太医署碌碌平生,却几近一事无成,孙太医又何尝不想靠着胸中所学立名立万、泽庇子孙?听了沈琋这话,立马连身子都轻松了很多普通,只是连连伸谢,又叫自个孙儿扶他起来筹算要扣头谢恩。
这时那躺在车内的老者也有些摇摆的坐了起来, 喘气着回绝道:“不, 不敢……下官如何能占了王爷的营帐?”
当时城中的景象,莫说城中百姓,便连府衙中的差人都倒了大半,即便他使尽了浑身解数,却也是有力回天,终究为了制止疫情更往交州分散,不得已,令随身亲卫一户户砸门查探,将未抱病的百姓强行赶出,染了时疫的则都送进了城西疫情最重的民宅堆积处,燃烧架柴,一把大火烧了个干清干净。当时很多幸存的百姓为了亲朋老友跪在他马前抽泣求肯,火光当中还能走动的疫民也在火中哭喊求救,奔逃求生,可沈琋倒是亲身带了身边亲卫团团守着,凡有逃出来皆是一箭穿心、立时毙命,眼皮都没眨上一下。
让魏赫这么一叫,加上实在是不知该写点甚么,沈琋回过神来,便抿着唇搁了笔。魏赫赶快奉上了水囊,筹措好了吃食,自个则趁着这空档,谨慎翼翼的卷起了复书,走到了车队最后的鸟笼处,叫鸟儿带了归去。
沈琋微微点头:“一会儿等侍卫们搭好帐篷, 你扶孙大夫出来好好歇一晚, 明日一早再解缆。”
沈琋悄悄勒了马头,自腰间取出一枚小小的竹哨,抬手放于嘴边悄悄吹响,那一对小巧却迅猛的禽鸟, 便伴着婉转的哨音一阵风般落到了他的肩头。
沈琋在毒死之前那近两年几近是与苏弦不时相伴,重生以来也是没隔几日便见着了苏弦进府,提及来,他还真是好久没分开过苏氏这般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