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8章
大殿里灯火光辉,但是在她看来,好似隔了一层暗红色的纱,无知阴霾,暗淡无光。
他抬脚正要走,俄然嗅到远处有一丝烟尘之气,转头看去,倒是极远处的一个拐角,一名小宫女蹲在那儿,正烧着甚么。
燕洵微微一愣,悄悄地看着那棵树。想起小时候,他就是在这里,第一次见到玄墨,当时的他迷了路,傻乎乎地到处乱走,一张小脸急得通红,像个害臊的小女人。
仅仅是一时担搁,不想,却成了永诀。
那名宫女见了他,顿时一惊,整小我跳起来,赶紧跪在地上存候。
“皇上。”内侍在身后低声说道,“找到了。”
她这平生,所求的都如指间流沙,越是想要握紧,越是逝于掌心,现在,已经甚么也不剩了。
“是,奴婢是。”
不是不敷爱,只是爱不起。
即使她曾经承诺过怀宋朝野,定会保住宋臣的职位,但是在这件事上,她不肯再去勉强,也不肯将他们的统统,都烙上政治的标签。
她一身男装打扮,面庞涨得通红,鼓足了勇气开口,声音却还是极小的:
据史料记录:
皇上您,还来吗?
她怆然一笑,手腕无声垂下。
燕洵回过神,“嗯”了一声,转头向着宫门行去。
开元六年,纳兰皇后地宫寝陵完工,坐落于燕北夕照山以南。
“回皇上的话,家中另有老父老母、三个兄长、两个姐姐、一个mm。”
韶华春遇,明艳晨光,毕竟还是被这场颠沛流浪的乱世烟尘覆上了沉重的土灰。天空洁白,却也早已不是当日的云朵彩霞,看不见的刀光剑影一重重割去了当初的幼年天真,留下的,不过是断壁残垣,在暗夜中闪动着暗黄的斑影。好笑的是,对那些逝去的简朴光阴,她仍刚强地念念不忘。
反而是阿谁内侍笑着说道:“兆荣女官,欢畅得傻了,还不领旨谢恩?”
“我……我是怀宋安陵王之子,我叫玄墨……”
“是。”
极远处,仍旧在抽泣的小宫女拾起地上的其他函件,全倒进火盆里,火苗呼的一声蹿起老高,扬起鲜红的火焰。
燕洵点了点头,对一旁的内侍交代道:“传令司奴局,赐她四品兆荣女官之位,享正五品朝官俸禄,另赐黄金百两,本日出宫,送她回籍吧。”
“是,主子记着了。”
文媛的眼泪顿时夺眶而出,一头磕在地上,大声叫道:“多谢皇上天恩,多谢皇上天恩。”
世人都道繁华繁华,都道权倾于世,却唯有她晓得,唯有她看到,那满目斑斓之下,埋没的是如何一颗伤痕累累的心。
他翻开盒盖,内里是一件乌金色长袍,上绣青云纹图案,两襟有着小团福字,看起来繁复华贵,只是左边的袖口处有一道口儿,已经被缝合,如果不细心看,几近看不出来。
有的爱是甜美,有的爱倒是背负。她本身孤负了玄墨,平生惭愧。现在,她就要死了,又何必让他晓得统统,然后平生愧对于她?
他的平生,唯有两小我是最首要的,一个,已经被他亲手放逐拜别,另一个,却终将成为他最挚爱的兄弟,永久活在贰心底最柔嫩的处所。
只可惜,这两小我,一个也不是她。
火舌一点点伸展而上,在那株梨树的禁止下,将那封提早了五年都没能送出去的手札,一点点淹没。终究,只剩下一片软软的黑灰,挂在树梢上,风过处,扑簌簌地飘落下来。
烧吧,都烧掉吧。
浓烟升起,她开端降落地咳嗽,有腥热的液体缓缓流下。模糊间,仿佛还是那年春花如繁,白梨粉杏飞扬如初晨云霞,他衣衿飘飘,立于三月春园当中,蓦地回顾,眼眸若星,嘴角含笑,打趣地望着冒然突入的她,眉眼颀长,目光炯炯,轻笑着问:“迷路了吧?哪个宫里的?”
但是,现当代上,能看懂这封信的只要三小我,而此中两个,都已经不在了。
他的眉悄悄皱起,又缓缓松开,一点一点,消泯了那丝悲惨之气。
燕太祖开元五年,十仲春初四,夜,大雪,皇后纳兰氏,薨于燕离宫东南殿。
阳光刺入眼底,让他的心俄然变得萧瑟。
或许,一开端就是错的。
一众内侍跟在他身后,大殿的门大敞开,酷寒的风吹出去,扬起满地藐小的灰尘。殿外的阳光有些刺目,他微微眯起双眼,站在门前,俄然回过甚去,看向深深帷幔后的那方软榻,仿佛还是一个月前,她坐在那边,轻声地问:“明天早晨,臣妾叮咛厨房多做几样好菜。皇上您,还来吗?”
烧吧,都烧掉吧……
雪已经停了,天空那么蓝,蓝得如一汪碧水。风从远处吹来,卷起一张信笺,就那么轻飘飘飞起,穿过火舌,信尾曲卷,微微烧了起来。那封信就那么飘零在风中,向着那人远去的方向追去。
她从政多年,手上染血无数,一道圣旨,便是千万颗人头落地。向来落子无悔,她明白,她全明白。
文媛一愣,没想到皇上会问起这个,赶紧答道:“奴婢是跟从皇后娘娘来的,奴婢的家在宋地。”
很多年前,在一盏孤灯之下,病笃的将军用尽最后的心力,竭力提笔,写了这封信。这封信颠末端很多人的手,却没有任何人感觉不当。那不过是写给燕北大皇的一封浅显函件,上面胪陈了怀宋在大夏边疆的屯兵兵力、火线常驻军队、各位边疆将军的脾气本性和长处缺点。
“这是皇后娘娘的旧物,娘娘去前说过要将这些杂物都烧掉。这些日子奴婢被调到了安嫔娘娘处,一向没偶然候返来,明天得了空,就返来摒挡一下。”
文媛仿佛听傻了,就那么跪在那边,久久也不说话。
“家中可另有人?”
她和他都一样,背负着太多任务,背负着太多任务,率性不起,打动不起,热血不起,更天真不起。
火舌伸展,一封封手札被烈焰淹没,大火烧掉了他们了解的最后凭据,一点一点,连同她这支离破裂的人生,一同付之一炬。
曾经是如许,向来,都是如许。
算起来,她会有本日,也是报应。
风俄然猛了起来,那封信呼一下高高飞起来,眼看着就要超出前面那人的身影。但是这时,一棵梨树高耸地呈现在面前,信纸高高地挂在梨树上,只差一个身位,就能赶到那人前面。
燕洵看着她,微微皱起眉,说道:“你是之前皇后宫里的文媛?”
二十三年后,燕太祖驾崩,葬入太极陵,太极陵坐落于夕照山以北,与纳兰皇后陵寝遥遥相望。
当时怀宋积弱,各方军队蠢蠢欲动,她成心借燕北之力挽救纳兰氏、挽救怀宋百姓于万一,朝野上那些对江山成心和愚忠的朝臣却不肯承诺。阿谁时候,谁将国度献出去,谁就是叛国的逆臣,谁就会遗臭万年,永久不得翻身。她只是不想让数代忠贞的玄王府替她背上这个骂名,才将他远远调离中心。她又担忧他部下的亲兵会有所鼓噪,如果部下群起进言,就算玄墨不肯承诺,将来燕洵主政,燕北的大臣也会为玄墨罗织罪名,以是她才调走他的部下,让他去统领和他完整不相干的东南水兵衙门。
当年派玄墨去东南,她并不是想害死他,也并不是想要夺他的兵权。
赤水支流铅华江流经此地,贯穿两陵,因寒冬飘雪,落于江面之上,近似梨花,本地人又称此江为“梨花江”。
但是她千算万算,如何也没推测东南贼寇会趁怀宋内哄而结合起来攻打东南衙门,也没想到玄墨以堂堂亲王之尊,竟然亲身披甲上阵,冲锋杀敌。
他这平生,已经充足苦了,她又何必在那累累伤口上再撒上一把盐?
他微微一愣,带人走了畴昔。
燕洵站在那边,冷静看了好久,终究抬开端来,将衣服交给内侍,说道:“回宫。”
今后的每次临幸以后,她都会吞下苦药,将统统他所担忧的扼杀掉。直到厥后,他来的次数越来越少,而现在,他已有两年未在东南殿过夜了。
燕洵见文媛穿戴一身低等奴婢的衣衫,脖颈上另有淡淡的红痕,晓得皇后去了以后,她宫里的旧人定是在别处受了欺负。他默想了半晌,问道:“你家在那边?”
燕洵缓缓回过身来,东南殿现在已经空寂下来,大殿里空无一人,皇后丧期已过,东南殿的旧人都已分派各宫。现在留在这里的,只要两名年老的内侍,卖力一早一晚的洒扫。
刚毅有力,笔走龙蛇,上书玄墨的大名和印玺,但是笔迹,毫不是阿谁与燕洵写了很多年信的故交。
燕洵也不出声,目光在那满地白纸上淡淡扫过,终究就这么回身而去。
这平生,坚毅固执,几番风雨,毕竟化作一场无声的酸痛,落在冷寂的深宫当中。万千生灵、血雨腥风尽皆悄悄地被一双素手翻转,现在回眸,只觉惫倦沉浮,顷刻芳华,浮生若梦,恍然落入茫茫虚空。
“皇上?”内侍悄悄地叫,“皇上?”
这是她人生中独一的一次率性。
即使情深,何如缘浅。
风持续吹,那封信追在燕洵身后,回旋着,飞舞着,火舌一点点从前面伸展上来,烧过了信头,烧过了问好,烧过了存候,烧过了一半……
掌中信笺蓦地间若雪花滑落,悄悄飘零,散落一地,火盆中黑灰倒卷,呼呼作响,幽幽上蹿,吞吐着惨白的火舌。
“为安在这儿?”
以是,当她看出燕洵每月都在算着日子来她的宫殿以后,她就俄然明白了,他不想要她为他生下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