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6|第 46 章
两人也没说几句话,仿佛就在倾刻之间,竞渡成果竟见了分晓――
一句话说得满场氛围都轻松了几分。那些待考的本县考生,刚考了三四等,见着提学就腿软的外县考生,都松了口气,敢把脸抬起来了。
蒲月初三,宋知县便领着一排穿着合制、行事端方的儒生在县东长亭迎候提学――人数竟比黄巡按查主持打击本地豪强、咔哧咔哧削去一片生员头巾之前还多很多。
小师兄太给他留面子,宋时本身倒要有些不美意义了。幸亏他的脸皮是颠末千锤百炼的,尚能绷住,低头喝了口水便粉饰畴昔,看着面前宽如河面的溪水说:“多谢师兄。”
幸亏人群前面就站着一个乌纱青袍,两鬓斑白的七品官员,让他一下子找回了熟谙的感受。
若搁在平常,宋时天然要站在他爹身后。不过这回有致仕的高官在,另有很多外县来的士子,都是规端方矩按着学历站的,他若太靠前,怕人家说他们宋家、他们武平县没端方,以是就藏在了生员雄师背面。
方提学悄悄夸了一句,含笑问宋时:“你这门生如何不陪侍父切身边,倒躲到前面去了?本院是接了你那讲学大会的帖儿来的,快说说你那讲学会是要如何办。端五节正日办讲学会,你倒想的出来,不怕人都去看龙舟竞渡,不看你的大会么?”
不会,因为端五正日……是揭幕式。
上回见着这么超卓的年青人,还是这宋县令之子宋时。不过面前的年青人是个六品官员,绝非武平本县人物,莫非就是善庵兄经常提及的汀州府桓通判?
有兄如此,难怪桓家女人能做周王妃。
他也不管宋时的职业病发作起来如何操心,硬把他拉下一株香樟树下,从腰间解下个水囊,叫他喝口水,倚着树歇会儿。
还要提示那些喜好打扮得特地独行、出入都带着姣童美婢的名流,要么换衣裳, 要么别往学政大人面前晃, 不然就得做好被嫌恶的筹办了。
号令声中,又一支插红旗的船跟上来,紧并着蓝旗船的船帮,差一丝就要追上。
远处山势奇古、形如交椅,近处侧耳即闻农家欢声笑语,头上荔枝累垂,风吹过便是一片清甜果香,恰是一副读书人最爱的故乡风景。
方提学刚看桓凌那身青袍出挑,这会儿又觉着宋时这身白衣萧洒,两人站到一处比着,也是难分轩轾――倒是把四周浩繁着意把扮的学子都衬得浑身村气。
夺魁的那队懦夫胸膛暴露,身上扎着红花彩带,到宋县令面前请赏。宋县令便温言嘉勉一番,给他们一托盘四十两银子,又赐本地特产象洞酒浸的菖蒲酒三坛。
宋县令既在,那他儿子……诶,他身边阿谁一样穿青色补服的少年官员又是谁?方提学不由撩起帘仔细看了几眼,更加觉着那人身形高挑,风韵神仪皆压过身边身后的士人。领着世人迎向他的车驾时,神情也是恭敬端整,再衬着一身青色鹭鸶补服,正如岩下孤松,萧萧肃肃。
揭幕式第一项节目,便是观光城北鱼溪停止龙舟竞渡。
那两位讲师享用的是致仕报酬,住在府宾馆,出门就能把动静传到。外埠来的才子们却远远地住在郊野, 宋时因而亲身跑去传了一趟动静, 趁便统计有几人情愿随县令出迎提学。
宋时严厉地为本身分辩,桓凌悄悄点头,也正色说道:“不错,这些飞虫的确扰人,愚兄也向来讨厌此物。当年就多亏师弟做了那些驱虫的药水,厥后又亏大世兄常派人往我家送药,我到夏秋才轻易熬畴昔。”
桓大人不考他们,却要考宋时,握着宋大人的手问:“公子宋时安在?本官是特特为了他的讲学大会和新书来的,他如何倒躲到背面去了?”
宋时身为仆人,岂能拂了旅客的兴趣?当场便向提学大人请命,要先作一首故乡诗抛砖引玉。他乃至还想在河边找块高大光滑的石头,专门供他……和才子们题诗纪念。
“这香樟树下不爱生虫,我晓得你怕虫,这边歇着倒是无妨的。”
他能这么快拉着宋时到樟树下,也是因为他本身讨厌虫飞,上堤来就先看好了樟树的地点。
方提学含着棕子块思忖了一下,顿时咽下肉粽,提大声音劝世人:“若在平常,这么多才子名流聚在一起,本院天然要做主叫你们比试诗词文章,不过本日我们到了这武平县,诗词倒为主要,第一要听的是讲学。
他忙得跟重新带了团一样,东走西顾,走着走着却猛地被人拉住,抬眼看去,倒是桓小师兄满面担忧地看着他:“这么大的太阳下来回驰驱,可要谨慎中暑。再者现在水又不浅,另有那么多船在水里,带得波浪频起,你万一一个失脚跌下去可如何办?”
方提学当日亲身签发的剥除头巾文书,写完还算计了一下他那边剩下的生员人数,现在见着这乌泱乌泱一片头巾, 头巾下大半年青的脸,竟不大敢认这是武平县了!
现在叫提学大人点了名,他也就拂了拂袖裳,安闲地自人后走出来。
宋时但是领教过这鱼溪水势的,赶紧号召巡查的差人盯着他们的走位,随时筹办拉人,或者筹办抛羊皮救生衣。
县里预备下数条彩舟,由善水性的渔民们分红数组,一人胸披红花站在船头擂鼓,海员们在背面运浆荡舟,在金鼓声与岸上围观者的号令声中力图第一。
几名早被龙舟竞渡勾出了满腹诗兴的才子便都争着拥戴,要在此以诗会友,称量称量其他州县才子们的程度。
没别的话, 打扫宾馆、备上新的纱帐、铺盖、坐垫、桌椅罩, 预备下时新果子、精美吃食, 再得告诉来讲课的两位致仕乡宦, 来参赛的举人、生员们,明日一道去驱逐提学大人到临。
龙舟垂垂划向溪尾,一支船头竖着蓝镶红边三角旗的船已从众船中超出了半个船身。岸上呼喝的声音更响,有盼着他们早得胜的,也有盼着前面的船追上来的。
福建多吃肉粽,方提学是湖广人,和本地客家口味类似,宋时父子和桓凌、祝县丞倒是北方人,吃不惯咸棕。以是送来的棕子里不但有组委员委员家中包的肉棕、蛋黄棕、碱水粽,另有宋、祝两家厨子献上的豆沙、小枣、蜜枣、八宝粽子,配上小瓷碟盛的乌黑沙糖一同上来。
这棕子也不消人手剥,自有打扮划一的丫头养娘上来剥开,用银刀切成小块,配上竹子削成的小蛋糕叉任人取用。
不消甚么,也不必想了。
水里争得越来越紧,岸上喊得越来越高,墨客们也端不住架子,摇着袖子高呼加油,将手上辟邪的红线、腰上的五毒扔向水中。
――不,我不怕虫,只是讨厌罢了。
桓凌目光落在他手里的水囊,和握在囊口、指节上略沾着几滴细碎水珠的手指上,故意替他拂掉,刚抬起的手又被本身压了归去,低低地应了一句:“不消。”
来插手大会的佳宾们站在溪堤上同观竞渡,也有投上天呼喊喝采的,也有往船上扔荷包的,也有自矜身份,倚在堤边嫩柳上闲看的……因客岁新修河堤,堤上栽植了连片桃李、香樟、柏树。现在固然是刚栽下不久,树不甚高大,但小小的树冠已洒落一片树荫,倚在树下又阴凉又能挡住垂垂炽烈的阳光,看竞龙舟也看得痛快。
也有几位风骚名流感慨无伎乐扫兴,酒吃得有些寡淡,但那位做过湖州知州的王老先生却主动站出来为宋县令的儿子撑腰:“山川间自有乐处,何必伎乐歌舞?那些狡童美婢,但合在高堂大屋、金装玉饰之地出入,若在这王摩诘诗画般的田间歌舞,反而要将此地朴素的农家清景染上俗艳气。”
“这诗文倒不是不准作,而是不必现在就比。你们且先各自记下,等讲学结束后,本官再拣好的叫宋子期用他那新印法刻印成书,比题在那知名溪石上却强很多了。”
方提学非常冷傲了一下,下车受了世人大礼,听着宋大人先容,含笑点头:“现在恰是端阳长假,本官也是来此消闲散心的,桓大人与宋令、两位老先生不必客气,诸生亦不必惊骇本院在些考校你们。”
桓凌接过谕单看了看, 也光荣地笑了笑:“幸亏方大人直接到武平, 如果先到府里, 我还得连夜赶归去迎候。”
桓凌前脚刚到武平, 方提学的谕单后脚就递到了县衙,要衙门高低于蒲月初三到城外迎候。宋县令接着票据忙忙就去找儿子, 也顾不得桓凌就在中间, 模糊冲动地问他:“方大人要来武平!时官儿你说,是不是为了你这大会来的?客岁方大人但是叫生员到府中吊考, 没有亲到各县测验的!”
武平县端五的风俗是悬艾虎、饮蒲觞、吃角黍,宋时早叫人在上游溪边一株没受灾的老荔枝树下排起一圈纸屏,向着交椅山的一面敞开,大道人流多的那边用围屏挡住。地上铺设大片草席,摆上矮几、软垫,仿古时民风,请世人在此吃菖蒲酒。
毕竟还是那艘蓝旗船赢了,红旗船与它前后脚到了起点,再背面的白旗船便与他们差了小半个船身,远输与这两队。
这里就是缺个王摩诘,无人能把这故乡风景填入诗中啊!
满树荔枝垂果累累,果壳已红透,吃酒时便可随便摘荔枝过口。组委会几位墨客家的家人来回穿越,送来他们庄上现摘的杨梅、樱桃,切得薄薄的甜瓜,又有各家预先筹办好的棕子。
谢甚么就不消说了。
真似一春联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