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四十二章
“可懦夫不该出言不逊。”高务观仍未放心。
奉天承运,天子制曰:国度于辅弼之臣,每笃始终之谊。才品程之,功实定论,采之舆评。其有绩丕著于中朝,而报未孚于物望,则荣名峻秩,朕不敢爱焉。以是彰有劝示,忘我也。
四月初六日,皇上颁谕为高拱昭雪昭雪,赠太师,谥文襄,赐诰命一道:
张氏盼着都城能传来好动静,盼了四年,也没有比及,怀着万般遗憾故去。因她是诰命一品夫人,高务观上本,朝廷颁旨:准按例与祭一坛,开圹合葬。工部给银五十两,遣本省布政司堂上官致祭。
故原任光禄大夫柱国少师兼太子太师吏部尚书中极殿大学士高拱,锐志匡时,宏才赞理。当畿庭之再入,肩大任而不挠。位重多危,功高取忌。谋身近拙,实深许国之忠;遗俗似迂,雅抱殿邦之略。幕画得羌胡之方法,箸筹洞边塞之机宜。化椎结为冠裳,柔犬羊于怗服。利同魏绛,杜猾夏之深忧;策比仲淹,握御戎之胜算。在昔允资定力,于今尚想肤功。溯彼远猷,洵堪大受。眷兹巨美,宁问微疵。矧公论之久明,岂彝章之可靳。是用追赠尔为太师,谥文襄,锡之诰命。
一个打扮入时的男人俄然闪身扑倒墓前,大哭一声:“高阁老,你白叟家生错了处所啊!”
於戏!宠极师垣,冠百僚而首出;名垂衮字,耀千载以流辉。旧物既还,新恩赠渥。英魂未泯,永慰重泉。仍准后代嫡子嫡孙奉祀生员二名,春秋致祭。
皇上意犹未尽,又命礼部再赠高拱特进光禄大夫,颁敕书一道。
冯琦明白了皇上召他的企图,遂题覆:
王世贞利落地承诺了。
高拱虽屡被论黜,但在阁之日,担负受降,至今使北虏称臣,功不成泯,特允所请。
“高拱有过,也有功。”冯琦不敢冒然表态,含糊道。
邵识途复跪地,三叩首,直起家,对着墓穴大声道:“倘若高阁老在朝久,断不会严海禁、弃海运;断不会毁书院,减生员;又必锲而不舍恤商工、兴贸易;倘若再改户部之制,重用理财官,再改内阁大臣、州县长选任之制,持续行刑官、兵官久任之制,如此,必将为我大明初创出一新局面,那里会像本日,似陈旧大船陷进泥沼不能脱身!”他又仰天一叹,“高阁老,总有一天,国人终会识君,必目为千古第一名臣也!”
男人道:“不瞒兄台说,晚生乃邵大俠之子邵识途。当年张居正密令江南巡抚张佳胤对我邵家斩草除根,多亏姐夫挟襁褓中的晚生翻墙逃出,留得一命。长大成人后,循先父萍踪,游走海上,结识很多西洋人,方知佛朗机诸国,已日趋强大。晚生听老辈人说,先父最敬慕者乃高阁老,又闻朝廷为高阁老昭雪,特来祭奠。”
“不!高拱大有功于国度,大有功于朝廷!”皇上以果断的语气道,“皇考对高拱眷倚非常,赞誉有加,朕本日方悟其故。”他感慨一声,“朕若得高拱如许的元辅,何至于此?!”
本官器本高超,才兼谋断。爰从讲幄,入赞机廷。以辅弼之任而握铨衡,则威权不免太重;自搏击之余而当枢要,则恩仇不免太明。然其人实有忧国度之心,兼负济天下之具。即如处安国亨之罪,不烦兵革而夷方自服,国体常尊,所省兵饷何止数十万。又如授那吉之降,薄示皋牢而大虏称臣,边氓安枕,所全生灵何止数百万。此皆力为区画,卓有主持。当其成败利钝之未形,不顾毁誉身家而独任。仓促去国,孤单盖棺,论者谓其意广而气高,间不符于中道,要之性刚而机浅,总不失为人臣。宜加易名之典,以劝任事之臣。其妻张氏宜与祭一坛、合葬。
奉天承运,天子制曰:朕崇鸿号于慈闱,覃庆泽于臣庶。凡为人子,嘉与尊亲。矧笃我世臣,推恩硕辅者乎?尔原任柱国光禄大夫少师兼太子太师吏部尚书中极殿大学士赠太师谥文襄高拱,广博精详,渊宏邃密,经纶伟业,社稷名臣。家学夙著乎箕裘,史才称良于衮钺。横经潜邸,历九载之师儒;秘策金滕,受两朝之顾命。既秉成于揆席,复驭柄于铨衡。慷慨有为,公忠任事。迨殚内宁之略,益宏外御之勋。岭表滇南,氛净长蛇封豕;东夷西虏,烟消堠鹭庭乌。洵称纬武经文,不愧帝臣王佐。虽谗人之罔极,旋公道之孔昭。嘉乃肤功,已晋三公之秩;稽于定论,载蒙壹惠之褒。当兹庆洽寰区,岂靳恩施故旧。爰从子请,用霈皇纶。是用追赠尔为特进光禄大夫。锡之诰命。
内阁拟旨,内里批红:
高务观似懂非懂,也就不再计算。
张居正去世的动静传到太仓,王世贞欢畅不已,当即出发前去松江,拜见徐阶。徐阶半倚在病榻上,拿着方才接到的张居正为他八十寿诞所撰寿序,老泪纵横,哽咽不能言。
高务观见状,方把早已预备好的奏本,差人送达都城。此时,张四维丁父忧回籍,申时行接任内阁首揆,通政司将高拱夫人张氏的奏本送内阁,申时行叮咛:“朝廷好不轻易消停了,不必再节外生枝!”
“老夫何尝不知。”徐阶叹口气,“所谓寿多则辱。叔大获咎了天下人,清理他是迟早的事,老夫岂不受扳连?”
“高阁老,好人啊!”身后传来一片喊声,高务观转头一看,十里八乡的百姓,黑压压的一片,望不到头,都向坟场涌来,边走边大声喊着,“好人啊,高阁老!”
“存翁可知,隆庆二年存翁去国,实是江陵在背后拆台!”王世贞为撰写《嘉靖以来内阁首辅传》,四周汇集朝廷黑幕,为安抚徐阶,把他晓得的这件事说了出来。
徐阶点头:“元美所言极是。申相与元美甚厚,元美也差人一起晋京如何?”
王世贞得知徐阶是为此事担忧,忙道:“申时行动亚相,对存翁执弟子礼,又是姑苏人,当上紧差人找申相联络,有他在朝廷坐镇,想来不会缠累存翁。”又道,“张四维乃高新郑亲信,务必请申相禁止他给高新郑昭雪。”
公然不出所料,对张居正的清理,自万历十一年初开端了,先是冯保被发配南京,接着科道纷繁追论张居正,直至抄家。万历十二年八月,皇上公布圣旨:
高务观大惊,忙上前搀扶,惊问:“懦夫那里人,何出此言!”
高务观道:“难怪刚才有那些奇特景象。”说着,仓猝返回高拱墓前,又烧了几张纸,喃喃道:“爹,江陵张相公去世了,活了五十八岁。”
张居正诽谤亲藩,劫夺王坟府第,钳制言官,蔽塞朕聪。私占废辽地亩,假以测量,庶希骚动海内。擅权乱政,罔上负恩,谋国不忠。本当断棺戮尸,念效力丰年,姑免尽法追论。伊属张居易、张嗣修、张顺、张书都永戍烟瘴空中,永久放逐。你都察院还将张居正罪行,榜示各省直处所晓得。
万历十年七月初二,是高拱去世四周年祭日。这一天,高务观率子孙上坟祭奠。烧纸间,纸灰一明一暗,久久不能燃烧;好不轻易燃烧了,又“嗖嗖”地升腾、回旋,一家人胆战心惊。高务观满腹猜疑回到家里,在永新驿做伙夫的邻居给他带来一个惊人的动静,十二天前,即六月二旬日,张居正在都城宅邸病故了。
各省、两直隶遵圣旨,到处张贴着大字揭帖,公布张居正的罪行。
皇上年已不惑,接到高务观的奏本,堕入了对旧事的回想。这些年来,在与朝臣的对峙较量中,他常常以失利结束,身心俱疲。想到皇考不上朝,不睬政,却事事打理伏贴,国泰民安,百官推戴;而他负气不上朝,成果不唯遭到朝臣的冷嘲热讽甚或公开漫骂,国事也江河日下,想到这些,对高拱的熟谙,完整窜改了。他召来礼部尚书冯琦,让他看了奏本,问:“此事当礼部题覆,卿意何谓?”
倏忽间,高拱归天已经二十四年了,万积年号利用已满三十年。这一年对朝廷来讲,是可贵的安静的一年。自万历十年张居正病逝,随之而来的是对他的清理,国朝的党争就此拉开大幕。硝烟甫散,接着又掀起了“国本之争”,近二十年,前后有四位辅弼是以事而被逼退,部院大臣、科道翰林一百余人被罢官、发配放逐。去岁,万历二十九年十月,“国本之争”终究以皇上的让步而告终,皇宗子被册立为太子,转过年来,行太子结婚礼。朝廷终究呈现可贵的平和之气。高务观遂乘机上本,为父请谥。
家在洧川的范守己是万历二年进士,正丁忧在籍,特来祭奠高拱,闻听张居正亡故,道:“张江陵一死,必遭清理,当上本为玄翁伸冤昭雪。”遂以高拱夫人张氏的名义,拟好奏本,乘机上呈。
於戏!世赏光延溥洪,庥于燕翼悃诚。披沥徼异,数于龙章。彤管流辉,玄扃增贲。
“晚生将高阁老刻刊的高文熟读之。不由大惊!”邵识途道,“高阁老治国方法乃更法以趋时,据实定策,力推开海禁、通海运、造海船、建水军,又欲推户部改制。兄台可知,西洋诸国日渐强大,也恰是这些套路罢了!皇上昭雪高阁老,当然表扬有加,百姓恋慕高阁老,当然仰诵不已,可高阁老真正的功劳,国人谁识之?!是以晚生感慨了一句。”
高务观接到诏旨、敕书,热泪盈眶。到七月初二,是高拱二十四周年祭日,高氏族人会合高拱墓前,鸣放鞭炮,宣读皇上诰命、敕书。读毕,高务观跪在墓前,大喊一声:“爹啊——你白叟家能够瞑目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