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3章:各抒己见斗权相(四)
在庭州时,两人常在无边无边的草原上跑马,而王勇为满足她争胜好强之心,每次都用心落在前面。实在苏十三娘清楚,乌骊马是千里挑一的良驹,脚力远超紫骍马。
“那又如何?有你在,公孙门就能传承下去。”公孙大娘浑不在乎:“实在一年多前,为师便发觉你的剑技已青出于蓝。三代弟子中,阿史那雯霞大器初成,吾后继有人,另有甚么放不下。何况为师早为秋娘安排好脱身之策,有她帮助,你二人定可光至公孙门。”
“燕子,出去吧,为师也睡不着。”公孙大娘的声音格外衰老。
“为师晓得你惦记取安西牙兵之事,裴诚分开庭州后一向暗藏在剑南,待避过这阵风头,某定给你机遇。”
公孙大娘见门徒心志刚毅,百感交集,沉默半晌后才道:“裴旻将军曾言,剑技看似练身、实为炼心。为师十余年来无所寸进,究其本源是深涉朝争、疏于修心。燕子你能守赤子之心,为师甚是欣喜。望汝死守正道,行侠仗义,不像师父这般误入歧途。”
“我陪师父一起,必然要查个水落石出。”苏十三娘斩钉截铁道。
“恰是如此。”公孙大娘并未转头:“为首的军人。刀法高深、悍不畏死,带领六七名部下一度逼得某左支右绌。燕子,你可知那名军人是谁?”
“师父你没受伤吧?”苏十三娘迟疑半晌,才想出个话头。
“硬冲行宫刺杀盛王实在过分冒险,师父为何不劝王东主阔别东宫?”苏十三娘甚是不解:“太子刻薄寡恩、阴沉难测,绝非良主;贤人易储之心日趋明朗。快意居与东宫绑在一起,恐将招来大祸。”
“谢师父指导!师父言重了。”
“王勇……”苏十三娘心脏砰砰乱跳。
“那是十二年前的事了,当时你刚入师门数年,还未曾出师游历。”公孙大娘起家翻开窗棂,瞻仰星月,回想旧事:“当时王都护还只是北庭兵马使,留在京师掌管进奏院,无甚名誉。他与其族兄王忠嗣交好,却不知因何触怒太子,李静忠忽通过王元宝命某去亲仁坊王正见宅,夺走一名两三岁大的男婴。”
“更奥妙的是,骊山行宫,为师被平卢牙兵的刀盾阵反对,进退两难,倒是霨郎君为公孙门得救。莫非混入行宫前吾一刹时的忏悔打动神灵,故有此福报?分开行宫后,为师前思后想,愈发感觉对不住崔夫人,故盼有朝一日能劈面向崔夫人和霨郎君道歉。”
“你我师徒,有何不能讲?”
“无妨,师父胳膊腿儿还算结实,对于十几名平卢牙兵不在话下。”
“有为师在,她不敢!”公孙大娘很有信心。
“为师感觉甚是蹊跷,但耐不住王元宝要求,就趁夜蒙面潜入,本想抱起婴儿就走。谁知婴儿哭泣不止,轰动了其母和守在屋外的一干军人。”
“师父一番苦心,徒儿心领。”苏十三娘不自发又自称“徒儿”,“可徒儿只想问一句,为了王元宝捐躯本身的性命和运营多年的公孙门,师父感觉值吗?”
那日苏十三娘听师父表示王勇的身份有异,飞马回金城坊诘责,王勇坦诚本身是王思礼的弟弟王思义,因受王忠嗣大帅嘱托庇护霨郎君而隐姓埋名。彻夜听师父报告,才明白是王正见将夫君借到北庭。
“滥杀无辜之流,吾与之誓不两立!”苏十三娘神情果断。
将几名受伤的师姐安设好,又找范秋娘问清原委已是深夜,苏十三娘见师父屋内灯烛未熄,忍不住拍门求见。
“谢师父,可若段荼罗禁止……”
“若把命丢了,还谈甚么朱门世家?”
“混战当中,为师不慎误伤崔夫人腹部,王兵马使急于检察崔夫人的伤情,吾才有机遇脱身。”公孙大娘拍着窗台叹道:“归去后为师被李静忠责备半天,不过他们见王正见防备如此周到,不得不作罢。以后李林甫步步紧逼,韦坚案发作,太子自顾不暇。王正见趁机将崔夫人母子带回庭州,此事与某就再无干系。”
“那名婴儿是霨郎君?母亲必定就是崔夫人。”苏十三娘恍然大悟。
“恰是如此。”公孙大娘点头道:“为师不得已行走于吵嘴边沿,故期盼燕子能光亮正大、不染灰尘。可归义坊一战使吾认识到,造化弄人,你我师徒为情势所迫,竟随时能够因态度分歧而拔剑相向。为此,吾不得不狠心斩断汝与霨郎君的连累,制止师门内斗。可即便如此,汝和荼罗还是结下不死不休的仇恨。某本想将她留给你当淬毒的利刃用,现在看来是枉操心机。”
“师父既有此心,徒儿定极力促进。”苏十三娘说到这里,忽内疚道:“只是徒儿好久未曾与他说话……”
“师父,徒儿另有一事,不知当问不当问。”
“师父言重了!”苏十三娘连说不敢。
“除夕驱傩……”公孙大娘无端打了个寒噤:“不可,今后某得找荼罗问个清楚。”
明月照阡陌,小村绕夜萤。
“师父担忧我去盛王庄园禁止你燃烧粮仓,才出此下策。”苏十三娘已明白当日之因果。
“王忠嗣大帅究竟是谁杀死的?”
“荼罗解缆前,李静忠曾召她入宫,说是太子要劈面拜谢。当时为师并未深想……”公孙大娘俄然有点严峻:“莫非……可没事理呀,太子与王忠嗣情同手足。”
“事关崔夫人?”苏十三娘听范秋娘提过刺杀前的景象。
两个多月前的一个傍晚,公孙大娘俄然带着多名弟子来到怀州,并派范秋娘找上苏十三娘。
“真若如此,骊山也将是公孙门的葬身之地……”
“忠心耿耿、不负所托,令人敬佩。可竟敢对某有所坦白,实在可爱!我到底该不该谅解他?”心境起伏不定的苏十三娘不由想起与师父在怀州的秉烛长谈。
公孙大娘虽口口声声与她断绝师徒干系,然目睹师门有难,苏十三娘岂能袖手旁观,再说范秋娘又是情同姐妹的好友。
“为师那日奉告你王勇的秘闻,实在是……”
“但为师没推测王兵马使并未返回陇右,而是改名换姓躲藏在庭州,持续寸步不离庇护霨郎君。更令人匪夷所思的是,六年前为师派你助快意居西拓至北庭,汝因卷入与闻喜堂的争斗,偶然中在西郊马球场救下霨郎君,还与王兵马使结成佳耦,真是天意难测。”公孙大娘幽幽叹道。
“繁华险中求,太子还没有败,王元宝天然不会断念。若非偶尔被人撞破,骊山行宫就是盛王的死地。”公孙大娘对刺杀得胜耿耿于怀。
“有甚么值或不值呢?”公孙大娘淡淡道:“人凡是行走于人间,便不成制止会有牵挂和拘束,即便为之粉身碎骨,亦无怨无悔。当年去庭州之时,汝单身一人、清闲安闲,可现在你还能如此?王兵马使、叙小娘子,哪个不让你牵心挂肚。”
“师父,段荼罗可否绕开你和王东主直接联络东宫?”苏十三娘直指关头。
“自家事本身清楚。”公孙大娘长叹道:“有些事郁积心中多年,却总不敢奉告你。彻夜你我师徒二人随心长谈,为师忽有勇气一吐本相。”
“当时他还叫王思义,与其兄长王思礼同在王忠嗣麾下担负牙兵旅帅。或是王正见太宠嬖崔夫人和霨郎君的原因,竟从族兄手里借来这么一员虎将保卫母子二人。”
“王勇阿谁骗子就算了……”苏十三娘冷哼一声。
“七年前王忠嗣因不肯强攻石堡触怒贤人,被贬斥为汉阳太守。李静忠找为师商讨,说太子担忧李林甫派人暗害,令某派弟子暗中庇护。为师想着李贼极能够用毒,特地遴选最善于辨毒用毒的荼罗。某从未接到刺杀王忠嗣的号令,故还是李林甫的怀疑最大。”
“三年前霨郎君入京,汝与王兵马使来师门拜访,为师一眼就看破他的身份。当年他在明我在暗,故他并未想到为师就是刺伤了崔夫人之人。崔夫人多年来只要霨郎君一个孩子,恐怕是腹部受伤的原因,此乃为师的罪孽。”
“燕子所言,某岂不知。然王元宝梦寐以求跻身太原王氏之宗祠,让儿孙成为世家后辈。放眼天下,唯太子可遂其心愿。”
“师父,十二年前太子为何要掠取霨郎君?师父因王东主的原因替东宫效力已久,或许已风俗太子所作所为。但在徒儿看来,李林甫用苛吏、兴大狱谗谄东宫当然不堪,可太子各种行动就不令人思疑?”
“王兵马使对你坦白身份,必有不得已的苦处,并非不成谅解。”公孙大娘拉住徒儿的手:“能恪守誓词、忠于职责之人,值得存亡相托。实在若非为师借之掀波澜,此事缓缓说开,也不算甚么。害你们伉俪闹别扭,皆是为师的错误,莫非非要师父给你赔个不是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