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9章：力扶将倾不顾身（十一）
“追！”素叶军副使李晟翻身跃上匹辽东战马，弯弓对准向西逃窜的崔乾佑，连发数箭，射中三名曳落河，可他们却始终强忍疼痛，将崔乾佑遮挡得严严实实，令李晟没法对准。
“刘破虏？！”火拔归仁猫腰躲开羽箭后，仓猝将哥舒翰拉到身前：“刘破虏，你为何擅离蒲津渡！”
“不愧是用天竺镔铁锻造的陌刀，真可谓吹毛利刃、削铁如泥！”唐峥对新配发的神兵利器格外对劲。
“投降，某投降！”不待王思礼回应，不知从那里钻出来的边令诚尖声喊道：“东平郡王顺天意、兴义兵，伐无道、清君侧，诛不义、反奸佞，某虽为刑余之人，也愿跟从郡王，以浩然正气扫荡天下！”
“哪来的兵马？！”崔乾佑一个鲤鱼打挺，躲在曳落河马后定睛望去，只见南边十余丈远的草丛中俄然冒出数十名身着茶青披风的步战甲士，手持弓弩，发箭如蝗，逼得曳落河挥刀举盾格挡，得空张弓反击。
近一年间千里迢迢从天竺购得的八百多斤镔铁，除分给安西都护府的三成，其他皆交由庭州名匠赵达晖磨炼成兵刃后转运长安。
“碛西陌刀手！”曳落河叱咤幽燕、少有敌手，他们也耳闻过安西、北庭陌兵器的威名，但两边一东一西、相距万里，之前又同为大唐边军，故从未交过手。此番在潼关城外相遇，两边都卯足劲欲要克敌制胜。
“都降了吧，翻开东门恭迎东平郡王！”边令诚尖声大呼：“诸君，听吾一言，方能保住身家性命！”
“汝安知叛军有猛油火？”王思礼与刘破虏集合在一起：“另有，节帅不是命尔严守蒲津渡，不得擅离……”
“厚颜无耻之辈，见一个杀一个！”北边传来令王思礼欣喜的声音。
“吾乃大唐军将，杀贼为先，顾不得其他。”刘破虏浑不管即将刺入哥舒翰后背的马槊，舞槊袭向火拔归仁的咽喉。
“呜呜呜！”曳落河吹响示警的号角声后，留下五骑护住崔乾佑向西后撤，其他十余骑猛踢战马，分摆布两翼绕开铁蒺藜麋集的地区，顶着如雨箭矢和炽热的猛油火瓶，吼怒着冲向茶青甲士。
刘破虏收弓换槊，振臂吼怒道：“儿郎们，随某杀敌！”
一马抢先的刘破虏挑翻数名叛军后，挺槊刺向火拔归仁。火拔归仁左手紧攥哥舒翰为盾，右手则挥刀格挡。他本觉得刘破虏会顾忌哥舒翰的性命，行动会收缓些，孰料对方的马槊来得又急又快，擦着哥舒翰的铠甲捅向火拔归仁的左肋。若非火拔归仁眼疾手快扭腰让开，恐一个照面就要被扎落马下。
率千余亲信在潼关东门前做困兽之争的王思礼苦笑连连：“人可骗，天难欺，哥舒节帅为谋从龙之功，用心熄了安然火，不料竟弄假成真。更好笑的是，为防备远在河东的北庭军插手，节帅还特地命破虏不得擅离蒲津渡……”
边令诚正嚷嚷间，一羽长箭吼怒而来，正中其喉部。他双目圆睁、不成置信地握住尾羽，欲要喊疼，却只能收回破风箱般的声音。
“好兄弟！”热泪盈眶的王思礼趁刘破虏争来的半晌喘气之机，急将身边士卒分作三部，一部进入东门瓮城，监督叛军主力意向；一部收拢各处溃兵，堆积到东门四周；剩下的则随他跃马冲锋，与刘破虏部合攻曳落河。
“崔乾佑是疯了吗！”火拔归仁赶紧催马向南，他刚分开数丈远，密密麻麻的火箭铺天盖地而来，不分敌我形成一片死伤。而在火箭落地之前，王思礼已将驮着哥舒翰的青海骢拉离羽箭覆盖范围。
“莫非你不顾及节帅的存亡！？”讶然失容的火拔归仁急回槊禁止，堪堪挡住。
“卖主求荣的狗贼，汝心中可另有廉耻？”刘破虏一槊疾于一槊：“归仁，归个屁仁，你知仁字有几笔吗？”
长刀如墙进、遇之人马碎。
“陇右从无降敌之将，受死吧！”刘破虏再度张弓，长箭直奔火拔归仁而来。
“敌袭！？”来不及抽刀格挡的崔乾佑右脚离镫，仓猝扭身缩到战马左边，双足发力，蹬着马腹平飞出去。他刚落地，坐骑便哀鸣数声，轰然倒地。
“三郎莫慌，某来也！”刘破虏一挥长弓，数百羽箭疾若流星，射落数十名正围攻王思礼部的叛军，即将毙命的边令诚身上也多了几羽雕翎，当即断气身亡。
“连弩，素叶军？！”崔乾佑骑上备用战马，戴上面甲、抓起马槊，大声道：“连弩劲软，不必惊骇，一个冲锋便可将他们杀光！”
用天竺镔铁打造的兵器上皆有光彩夺目、头绪繁复的斑纹，以唐峥的军阶本用不上如此贵重的兵器，若非同窗黄磬将他保举给李晟，使其当选援助潼关的前锋队，唐峥估计得再过数年才气用上这兼具富丽与锋利的陌刀。
可曳落河的马速还未加快，猛油火瓶、铁蒺藜已劈脸盖脸倾泻而来，惊得战马踯躅不前。茶青甲士持续用连弩压抑曳落河的同时，数名神弓手或射人、或射马，转眼又击杀三四名曳落河。
折损四骑后，曳落河眼看就能躐阵搏斗，茶青甲士阵前十余名身高臂长的士卒放弃连弩，抓起充满行云流水斑纹的雪亮长刀，迎着奔驰战马挥刀猛斩。
“刘破虏，你不怕伤了哥舒节帅？！”
“霨郎君，素叶军现在又在那里？”
捻箭搭弦、轰隆如电。
三千健儿跟从着英勇恐惧的主将，吼怒着杀向叛军。在冲天而起的火光辉映下，转战千里仍战意熊熊的曳落河与乘舟百里以逸待劳的陇右马队狠恶地撞击在一起，弯刀圆盾的撞击声、长槊入骨的断裂声和临死挣扎的嘶吼声交叉堆叠，在暮春关城里奏响一曲灭亡悲歌。
十余名陌刀抄本就是素叶军陌刀团的精英，配上用天竺精铁锻造的神兵真真是如虎添翼。刀影明灭后，十余名曳落河或被一命呜呼或重伤倒地，陌刀手却只阵亡两人。
“不知廉耻的宦官！”王思礼朝地上狠狠啐了一口，可放眼望去，身边的亲信皆眼巴巴地看着他，似有所期。
“三郎，叛军有……”刘破虏话未说完，驰马而来的七百曳落河便将一袋袋黏稠的液体倾泻而来，关内的东西长街顿时变成一条火河，守军和叛军皆死伤无算。
“王思礼，投降吧，东平郡王最喜懦夫，凭你的本领，别说个节度副使，弄个郡王也轻易”火拔归仁揪住哥舒翰腰间的丝绦，大声劝降。
“霨郎君以飞奴告某叛军施计冲破蓝田关，欲偷袭潼关，并附了高枢密的军令，吾急逆流而下，总算赶上。”
火拔归仁正踌躇该如何是好，西方夜空闪现扑灭烧星。
“破虏，快救节帅！”拍马赶来的王思礼眼中唯有哥舒翰。在他马后，陇右士卒越聚越多，士气稍涨的他们嘶喊着挥刀舞槊杀向叛军，人数占下风的曳落河鏖战整宿，力量已衰，渐不能抵抗陇右军的反击。
“蒲津渡的守军怎会来得如此之早？若非标兵在河边窥见船只，几乎让其到手。”满腹疑窦的崔乾佑对西边愈发谨慎，将手边仅剩的三百多马队悉数摆设在潼关通往华州和长安的官道两侧，身边只留二十余名曳落河：“某率部北上时，剑南军方到达蓝田，且剑南马低矮，脚程远不如辽东良驹，再给某半炷香的工夫，定能击溃陇右军，霸占潼关！”
不等刘破虏答复，投掷过猛油火的曳落河驱马奔驰，隔着火河齐射数轮后，绕至刚堆积起来的陇右军背后策动猛冲，若一柄巨斧，将守军刚有转机的反击斩得七零八乱。
“死！”素叶军陌刀团士卒唐峥腰部发力，双臂挥刀如圆，刀锋过处，槊断、马死、人亡！
客岁安西军策反苏毗部，攻入吐蕃边疆，战前霨郎君慷慨解囊，半卖半送帮助安西军急需的粮秣和棉花。高仙芝为表谢意，承诺霨郎君所请，派兵帮手素叶商队凿空经大小勃律通往天竺国的商道。素叶居龟兹分号遂与安西都护府联手，以丝绸、瓷器、铜镜、玻璃、铅朱等货从天竺各国换来镔铁、象牙、犀角、砗磲、旃檀香等物，利润极丰。
“破虏，是你吗！？”
迟疑满志的崔乾佑正捻须策画，护在他右边的五六名曳落河俄然纷繁中箭倒地，紧接而来的就是锋利的破空声。
“国有危难，大家皆可死，唯潼关不能丢！”刘破虏双目如电：“河北、东都死了多少人，若潼关丢了，黄河水都要变红！火拔归仁，尔可知犯了天大的罪孽！”
“欺人太过！”火拔归仁左手放开哥舒翰，弃刀换槊，扒开刘破虏的马槊，转而扎向哥舒翰的后心。
一翎南来掣飞电，百矢同发雨流星。
兵戈交叉，火星四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