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0章:碧波尽染英雄血(十六)
“唐军已至,何去何从,请特勤拿个主张。”
蒲月初四寅末(早上4点多),素叶城下,突骑施大营内更阑人静,唯有刁斗之声。
“如果平常五千唐军,或不敷惧。然近年来北庭军日新月异,特勤不得不防。”苏鲁克解释道:“且碎叶城中另有十余万葛逻禄人,之前谋剌逻多被我军吓破了胆,不敢出城,现在有了唐军撑腰,我军已丧失先机。”
“下雨了?”忽都鲁持刀疾步出帐,劈面而来并非暴风暴雨,而是滚滚烟尘。浓烟中,惶恐失措的突骑施军人四散而逃,乱成一锅粥,可大营中却并未有仇敌杀入。
“识时务者为豪杰也!”史思明哈哈大笑,他翻身上马,远远等着。
他解下腰间横刀,捧在手上,行动盘跚地向史思明走去。
“与平卢叛军拼了!”双目赤红的王霨不管不顾从阵中杀出,一起见神杀神、见佛杀佛。
“震天雷……”忽都鲁想起mm信中的描述,敏捷判定出令人惶恐的巨响从何而来。
李光弼虽严令朔方军高低勤加防备,然数旬白天,叛军一向是缩头乌龟,将士们不免有些松弛。孰料风急雨骤之时,叛军突然来袭,营盘里顿时乱成一团。
苏十三娘和马璘仓猝护在王正见身边,挥剑舞槊,将箭支磕飞。
“死!”两人间隔十步远时,王正见俄然抽出横刀,向史思明抛去。
昨日突骑施部强攻碎叶城一整日,摈除俘虏填平了护城河和壕沟,几乎用石脂水烧毁城池西门,可惜被葛逻禄人用沙石毁灭,功归一篑。鸣金出兵后,突骑施部人困马乏,饱餐一顿后纷繁安息。
“特勤,是北庭军、安西军的灯号,另有河中军……”苏鲁克抄着一面盾牌,挡在忽都鲁身前,他话未说完,就被飞扬的灰尘呛得直咳嗽。
“多谢田兵马使,云州军民有救了!”高秀岩上马见礼。
“田别将,当断不竭,反受其乱。”张巡忍不住出言劝道:“一旦史思明赶来,统统都晚了。”
“跳!”王勇带头,第一个跳入通济渠中,北庭将士纷繁随之跳下。
“苏鲁克,汝感觉唐军兵马当有多少?”
“霨郎君,某来迟了!”庭州舰上,李晟顶风站立,仿佛天神来临。
将为军之胆,主帅冲杀在前,各营岂敢掉队,从混乱中敏捷规复过来后,朔方军奋力厮杀,一鼓作气将敌军赶出大营。
“节帅,火从西北角的辎重营燃起的。”心细的荔非守瑜低声道。
王霨麻痹地挥刀,他不知本身砍杀了多少仇敌,乃至于刀刃卷了都未发觉。护在他身侧的南霁云早已用光身上的羽箭,马槊也折断,只剩下一柄横刀。雷万春的双锏倒是健壮,可他的双臂已经累得抬不起来了。
“罢了……罢了……”田乾真挥了挥手:“曳落河,向西南……”
半晌工夫后,云州城南门大开,数千铁骑澎湃而出,与远道而来的援兵汇合,一起杀向城北朔方军大营。
两千甲士冒雨登岸,直扑岸上朔方军驻扎的行营。奇袭到手后,数骑如箭,疾行至云州城下。
“荔非守瑜,命牙兵布阵,御敌!敢乱某行列者,斩!”李光弼临危不惧,即便隔着层层雨帘,他仍然能听出,偷袭的仇敌并未几:“荔非元礼,汝传令各营,速速整队,随某杀敌!”
史思明在乎的是王正见的名誉和王霨的才干,对北庭兵马,得之则喜、不得亦无妨。
“怀州之仇?!”田乾真一头雾水,他一起杀人如草,底子不记得怀州的冤魂。
叛军见事不成为,急掉头鼠窜,朔方军出营追杀近两里,方才勒马。
“当真……”田乾真踌躇不决,现在史思明的大纛不过两箭多远。
“猛油火!”李光弼见雨势未停,当即猜到了最坏的能够。
“李?”史朝义望着通济渠上乘风破浪而来的巨舰,惊诧不已。
“标兵为何没发明北庭军的行迹?”忽都鲁对唐军早有防备,不料仍然遭受奇袭。
电光火石间,趴在马背上的卫伯玉单手持刀,飞身而起,砍翻数条马腿,跳到田乾真面前,将锋利的横刀架在他脖颈上。柳萧菲和高仙桂则抛下绳索,拔出长剑横刀,顶住田乾真的腰间。
“坏了,中了叛军调虎离山之计!”李光弼心头一寒:“速收拢全军,向西退去。”
“诺!”荔非兄弟驰马去后不久,大营内的朔方军的呼号声此起彼伏,一股股兵马会聚到中军大帐四周,排成数列纵队。
“不对,敌军败得太轻易了……”李光弼抹去脸上的雨水,仿佛要看清埋没夜幕中的本相。
“当年王正见带的兵马,应有四五万吧。”忽都鲁苦笑道:“在唐人眼里,吾比父汗还是差得远啊……”
“北庭军数次劫夺汗国,本就对素叶河谷的门径一清二楚,且沙陀部本就是北庭附庸。”
“退!用弓箭吊着他。”史朝义底子不管史朝英如何想,带领部下拍马就走。
“杀!”李光弼一马抢先:“朔方健儿,岂畏跳梁小丑!”
“觉得某是傻子啊……”史朝英也不含混,当即散开包抄圈,不与素叶军硬拼。
“狼心狗肺的玩意。”苏十三娘啐道:“总之本日某饶你一命。”
“田别将,请令曳落河后撤,某毫不伤你。”王勇笑道。
王正见一步步,缓缓向前走着。唐军士卒则渐渐后退。
“也罢……”王正见扶住王勇的肩膀,艰巨站了起来:“北庭军,放下兵器,退至堤岸。”
“王霨,来岁本日,便是你的忌辰。”史朝义放声大笑,正要命部下射杀残存的素叶军,北方俄然想起轰隆般的巨响。
震电闪云径,千帆破浪轻。
“王都护,以某之力,顷刻间便可将尔父子三人捏碎如齑粉。可上天有好生之德,胜负已分,何必再动兵器。霨郎君脾气拧,某在营州早有耳闻。还望汝好言相劝,以免徒增伤亡。”
“父亲大人……”王珪鼻涕都流了出来。
蒲月初四丑寅之交(早上3点多),云州城南暴雨如注,烟波浩渺的桑干河上,数十艘舰船趁河水澎湃,一举冲破横索、铁锥的停滞。
不出李光弼所料,朔方军前脚方才拜别,一万多精骑从北吼怒而来,本来退去的高秀岩部也去而复返,两边明显是要合击李光弼。
“史思明,汝死了这条心吧。太原王氏一门忠烈,岂会与尔划一流合污!”王正见用尽浑身力量斥责道。
朔方军围攻云州城好久,最后高秀岩曾率兵与李光弼野战,也曾派兵夜袭,但均未占得便宜,遂收缩兵力、恪守城池,不敢再出城争锋。
“王正见,话别说得太早。汝不肯投降,莫非珪郎君也不肯投降?”史思明阴笑道:“某听闻珪郎君已与张垍家的小娘子订婚,珪郎君若连人间至妙滋味都没咀嚼过便要白白送命,岂不成惜。”
“田别将,本日尔若退兵,怀州之仇,吾他日再找你算。”苏十三娘指天为誓。
“父亲大人……”远处的王霨发觉到疆场的异变,撕心裂肺喊道。在其身侧的卢杞不由胸口一疼,几乎晕倒。
“火!”朔方军中俄然有人惊呼:“大营着火了!”
“该死的王正见!将北庭军、素叶军、安西军,一股脑全杀了!”史思明恼羞成怒。
“高兵马使孤城阻劲敌,实乃吾军之大功臣。”田承嗣上马叹道:“李光弼鼻子够灵的,可惜回纥人首鼠两端,不肯出尽力……”
“自寻死路!”史思明哈腰一闪,横刀擦着他的头盔而过,将盔缨斩断后刺中了一名平卢牙兵。
卫伯玉正筹算手刃田乾真,只见数枝长箭即将射中柳萧菲,赶紧挥刀帮其格挡。田乾真则抓住空地当场一滚,逃离了高仙桂的节制,翻身上马,一溜烟向南逃去。
“最多五千。”苏鲁克斩钉截铁道。
雷飞箭星落,铁骑荡兵戈。
更多的平卢牙兵仓猝张弓发箭,前胸插满箭支的王正见回声倒地,鲜红的热血,流淌在泥泞的大地上。
“史思明竟然下此毒手。”一股脑逃出数百丈后,田乾真长叹道:“可爱,白繁忙半天,伤了只耳朵,还是没弄清楚王正见父子意欲何为……”
兀然间,大营外霹雷声此起彼伏,仿佛天雷震震。
“少废话。”田乾真毫不为动:“汝家娘子多次三番刺杀某,本日岂会放过我。”
“王都护,你我同朝为官多年,昔日无怨、本日无仇,何不化兵戈为财宝。”数轮羽箭过后,史思明白定北庭军几无抵挡之力,大声劝道:“公子颖慧绝伦,远胜犬子,某甚喜之。若你我联手,天下何人可敌?”
可不等田乾真下完号令,不计其数的羽箭好像一朵乌云,覆挡住了北庭军和曳落河。
“吾突骑施懦夫,恐也比唐军标兵减色……”忽都鲁已非当年坐井观天的小特勤。
当王勇踩着水将头暴露水面时,他已经分不清脸上的是泪还是水……
凭风羽箭作鸱鸣,绣旗皂纛戈如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