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七章:淫雨霏霏烽烟浓(三)
“霨弟有所不知,前些年杨国忠执掌财赋,为夸耀其功,命各地州县变卖存粮换成金银绢帛送至左藏。现在大内左藏充盈,江淮州县却只要当季余粮,且在数月前已被李相悉数征调到长安。欲要再征,唯有秋收过后。”
实在王霨很想劈面拜见高力士详解移民策,可从正月起高力士就一向忙于编练飞龙禁军,几近没出过宫城,王霨约了几次都未能如愿,只好费事张德嘉。
“不瞒各位,前几年各地节镇几次反击,特别是连缀数年的剑南战事,耗损甚多,太仓和渭桥仓之粮出的多、进的少,加下属农寺的官吏监守自盗,存粮并不充盈,但对付当前灾情足矣。”张德嘉并未坦白:“高翁说眼下救灾要紧,先放赃官蠹役一马,待雨势减缓,再一并算账。”
“这……”王霨面露难色:“实在我已多次表示雯霞姐姐,可她始终斩不竭执念。”
“情丝最难理,小郎君本身头疼吧,我就不瞎操心了。”阿伊腾格娜见王霨郁郁,故作奸刁道:“吾闻客岁腊月剑南崔副使登门认亲,如此说来,他真是崔夫人的娘家人?”
客岁冬至大朝会结束后,王正见与阿史那旸仓猝返回碛西。不久,崔圆就到金城坊登门拜见。
“建宁王脾气豪放、和顺体贴,是万里挑一的良配,若他不是太子的儿子这桩婚事就愈发完美。”王霨对太子逼婚始终耿耿于怀。
“小郎君,有王都护和你在,谁敢欺负建宁王妃?依你的性子,天可汗也一定放在眼里,遑论太子或皇孙。”阿伊腾格娜对王霨知之甚深。
大雨滂湃、门路泥泞。
“祸国乱政!”王霨仇恨不已。
张德嘉走后不久,建宁王也巡查结束,一行人遂冒雨乘车回城。
“算了,不提飞龙禁军。”王霨正色问道:“德嘉兄,你奉告我实话,太仓中的存粮可够应对洪灾?”
“为何不从龙武军等北衙禁军抽调将佐和士卒?”王霨摸索道。
“建宁王妃和真珠郡主有所不知,高翁早就请高相国练习数次,可惜士卒根底太差。”
“霨弟,高翁让我转告你,移民实边确乃治国良策,但关中乃大唐腹心,分歧于诸道,朝廷早有明令,两京畿内诸州民户不得随便迁徙。再说关中繁华,百姓故乡难离。且目前灾情尚可节制,冒然移民有损贤人名誉。”王霨心中百转千回之际,张德嘉一丝不苟转述了高力士的答复。
“如何不请高相国互助?安西精兵虎视碛西,高相国练兵名不虚传。”阿伊腾格娜掩嘴笑道。
王霨、王勇、阿伊腾格娜和卢杞密议数次,猜想李隆基如此大费周章编练飞龙禁军,应是对执掌龙武军的陈玄礼有所不满。王霨过后细思王焊案及程千里遇刺案,也发觉陈玄礼与东宫之间仿佛有所默契。不然的话,为何邢縡会找上王焊?黑衣大食寇边的谎言又恰到好处打断冬至朝议的过程?
“若小郎君以为天下男人均应独爱嫡妻、不纳细姨,那你欲置王都护和崔夫人于何地?”阿伊腾格娜诘问道。
“霨弟何必明知故问!”张德嘉的答复愈发印证了王霨的猜想。
新建飞龙禁军一事来得特别高耸,天宝十二载元日大朝会后,李隆基并未和政事堂商讨就乾纲专断,直接宣旨。不但如此,李隆基还回绝任何朝臣介入这支禁军,反而命高力士通盘卖力。
“如此某就放心了。”王霨松了口气,他之前最担忧的就是中枢没法保障长安粮食供应:“烦请德嘉兄转告高翁,务必加快从江淮州县转运粮食。若漕运受阻,就走陆路;若陕县水大,就转道益州。”
电闪雷鸣、风雨如晦。
“多谢伊月,但远水难明近渴,再说怛罗斯城距长安万里之遥,长途运输耗损太多。”王霨点头否定。
建宁王解缆时,新婚燕尔的王绯放心不下,非要一起前去。 李倓明白老婆不喜好憋在兴宁坊百孙院中,就约上王霨前去刘家村检察。王霨担忧姐姐路上无聊,遂带阿伊腾格娜同业。
“小郎君,只要令姐高兴,你又何必放不下?”
“卓文君的《白头吟》。”阿伊腾格娜熟知乐府诗文:“小郎君必定是想与素叶郡主白头偕老,可雯霞小娘子一往情深,小郎君莫非筹算等闲孤负?”
见东宫与盛王两派因救灾而各逞其能,王霨倒是乐见其成。进京以来,王霨对李亨的诡计狡计并无好感,对年方弱冠的李琦也无厚交之意。因为他知唐玄宗乃高寿之人,若非安史之乱,李隆基还能够稳坐十年龙椅。而王霨的筹算则是尽快消弭安禄山这颗定时.炸弹,进而从轨制上限定节度使的权限,然后就退居西域或外洋,阔别朝堂纷争。到时不管谁担当皇位都与他无关。
飞龙禁军以保卫飞龙厩的北衙禁军为班底,而飞龙厩本就由内侍省掌管,太子的贴身内侍李静忠年青时就曾在飞龙厩任职。高力士身上有骠骑大将军的武散官阶,领兵倒也委偏言得畴昔。但以内侍统兵,朝野高低侧目,多有分歧法度之议,只是众臣见贤人情意甚坚,政事堂无人反对,故不敢强谏。
可造化弄人,王霨对飞龙禁军避之不及,却架不住事情找上门。先是高仙桂转任飞龙禁军司阶;然后是顺利考中进士的卢杞在吏部铨选时被高力士点名要走,担负飞龙禁军录事参军。哭笑不得的王霨只好揣摩着洪灾过后婉谏高力士择机将飞龙禁军交还北衙武将。
出城时李倓对灾情甚是忧心,故一起与王霨同车,详细扣问西郊灾情和素叶居的救灾之策。现在见西郊哀鸿被素叶居布施和吸纳,表情大定的他挑选与王绯同乘一车,菊香和几位王府丫环则陪侍摆布。
“多谢德嘉兄,不知飞龙禁军何时成军?”王霨拱手道。
经阿伊腾格娜提示,王霨认识到关中洪灾是推行移民实边之策的良机,故他拟好奏折,托张德嘉交给高力士代为参详。
“建宁王妃、霨弟、真珠郡主,你们不必忧心,钦天监说,普通立秋以后暴雨就能缓下来,灾情也当迎刃而解。高翁何办事项颇多,某就未几待了。”张德嘉拱手告别。
“清官难断家务事,现在建宁王只要家姐一人,天然琴瑟调和。今后如果有新宠进门,伉俪还能恩爱如初?”王霨担忧道:“吾听闻广平王对王妃崔氏又敬又怕,真正宠溺的倒是侧妃沈珍珠。崔氏乃韩国夫人之女、贵妃娘子的外甥女,恃五杨之威而骄,性颇妒悍,千方百计刁难沈氏,闹得广平王后宅鸡飞狗跳。今后保不齐建宁王府也蹈此复辙。”
“小郎君为何宽己严人?”阿伊腾格娜诘问道:“说句获咎人的话,王都护偏宠崔夫人和小郎君可谓人尽皆知,小郎君身在福中不暇自省,反倒责备广平王偏疼侧室、担忧建宁王今后喜新厌旧,岂不怪哉?”
“高相国与家父齐名,练习一万禁军还不是手到擒来。”王绯对王正见和高仙芝都非常推许。
“唉!世人但知恋慕齐人之福,又有几人明白家宅不宁的痛苦?愿得一心人,白头不相离,大丈夫当如此乎?”
“嗯?”王霨一愣。
“飞龙厩的保卫疏于练习,不堪大用;长安公众又不肯参军,现在才募得两千人,急得高翁头发白了很多,以是才调仙桂兄和卢郎君过来。”张德嘉唉声感喟,替高力士焦急。飞龙禁军暂定体例一万人,目前兵力还不到三千,高力士天然沉不住气。
“小郎君,家兄来信说河中近年风调雨顺、牛羊成群,如有需求,吾可求家兄援助些肉脯、奶酪和牧草。”阿伊腾格娜孜孜不倦试图鞭策忽都鲁直接与天可汗和解,使突骑施部重回大唐藩属行列。
“小郎君,建宁王与令姐恩恩爱爱,羡煞众生!”与王霨同坐一车的阿伊腾格娜笑语盈盈:“令姐虽口口声声说百孙院像个大鸟笼,憋死小我。但一提到建宁王,她就满目柔情、两腮绯红。”
“忍到本日才问,伊月真沉得住气!”王霨明白阿伊腾格娜是成心转换话题让他宽解,笑着弹了一下她的额头。
虽大抵判定出李隆基新建飞龙禁军的目标,王霨还是忧心忡忡。晚唐寺人依托把持禁军神策军进而废立天子、祸乱朝政的暗中汗青他一清二楚。王霨虽坚信高力士对李隆基忠心耿耿,也知其进退有度,非大奸大恶之人。但他一来担忧寺人领兵成定制,二来害怕高力兵士权在手、忘乎以是。是以他虽与高力士交好,却对飞龙禁军敬而远之,不肯卷入此中。
“天家岂有安宁日?唯愿今后家姐能阔别宫廷风波。”王霨与王绯虽非一母同胞,但两人手足情深、甚是敦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