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2章 蝉玉琀与红信石(八)
到了屋里,师父请他将二英安设在睡榻上,王满仿佛不甚放心他那小孙女儿,放上睡榻后瞧了又瞧。
师父向屋门口扬了扬下巴,无法地叹道:“又是你无端起怜悯惹来的事。”
天气一点点暗下来,村庄里家家户户的灯火渐次亮了起来,与灯火一同到来的,另有模糊约约,如有似无的惨呼。下半晌我还感觉这个村庄里的人并他们的里正王满,都蛮不讲理,现在又不由怜悯他们每日要受这般磨折。
一众村民跟着要求,说甚么的都有,又是一片哄闹。
我揣测着他言下之意,太阳西落了,没了他们所害怕的日光,全村的人,只要没有犯腹痛的,都能一齐将我和师父围堵在村庄里,教我们无处可逃。
我向外望了一眼,阳光正收起最后一丝光芒,沉入暮色中。
王满欲言又止,终究只是难堪地笑了笑,点着头告别拜别。
我顺着他的指,往门口望去,门口的屋檐下,门内的门槛前,不知何时又挤出去很多人,男女老幼皆有。
公然那王满脸上僵僵地一笑:“朱先生多心了,我不是那意义……”
师父在火塘里升起火来,将屋里的阴寒气遣散。二英目不转睛地盯着师父生火,从床榻上坐起家,又惊又呆:“阿心姊姊,怎的朱先生顺手一指,火塘里就有火了呢?阿心姊姊的师父好生短长。”
只听师父懒懒地向那些人道:“我说你们并无病症,偏你们都不肯信,拘我在此地又有何用。”
师父只不觉得意地微微一笑,侧开身,好让抱着二英的王满走在头里。
且非论师父是否肯替他们瞧病,单他这话我听着就不太舒畅,偏师父又不言语,我便按捺不住道:“王里正许是不晓得朱心堂的名声,凡是我师父肯治的,并不拘甚么样的诊金药资,哪怕是汗巾子破碗,同金叶子也是一样的。但若无缘,金山当前,也是没法的。”
方才师父说他们无病的时候,有些人马上便说了狐疑师父是庸医的话,眼下再无人提这话,他们如同坚信本身身患怪疾普通,坚信师父独特的医术和他们从未见过的药材,能将他们从奇特的窘境中挽救出来。
王满亦向外望了望,明显他也重视到了天气。“反正天气已晚了,临时也走不了了,我送朱先生和阿心女人回屋去安息,也请朱先生再考虑考虑,如何用药。”
我和师父都因她的老练风趣笑了起来,师父的指尖又燃起一小团火苗,并让这小火苗在他的双手指尖不断转动,逗得二英惊呼连连,镇静得用力拍动手掌。“姊姊,这是我看过的最都雅的戏法。”
他这番慷慨,鼓励了旁人,他们再次层层地将我和师父围了起来,虽没有歹意,但那股果断的决计也教人发慌。
王满没料师父会有如许的反应,反倒被呛住了,刚才的一番舍了名节也要护住族人的激昂,便如同重重地挥了一拳却打在了一团棉花上一样,白搭了力量。
“朱先生方才说我们都没病,可先生也亲眼瞧见了我这孙女儿,碰到了日光会如何。倘若真没病,怎会教日光灼烧了?”王满诚心肠求问道:“朱先生但是看我们贫困,怕拿不出像样的诊金?”
“王里正不必担忧,凡是我有半点儿歹意的,方才不救她便是了,又何必费那番工夫。”师父这话说得好似软钩子,听得我内心悄悄喝采。倘若不是王满先对我师徒二人不义不敬,现下又何惧我们对他小孙女儿倒霉。
我们跟在他身后穿过祠堂大院,往一旁的配房去,短短十来步,我已模糊听到了不知那边传来的哀嚎。天气将暗,定是有人腹痛率先犯了。
师父仿佛不肯听他那些说辞,挥手打断:“王里正便放心罢,二英有我徒儿顾问着,错不了。”
“姊姊。”我身后的大桌上,才刚得治的二英虚虚地唤了我一声,“姊姊别走,二英到日头底下,只是想叫姊姊别走。”
我听着内心欢畅,却西席父抬手压了压我的肩膀,他附在我耳边道:“找不到这村里有甚么异物,先莫要张扬。”
我俄然就明白过味来,无病却有怪症,不就该是朱心堂的买卖么,如若不然,王满求到朱心堂来时,那么晚了,路途又远,师父怎还肯跟了他过来。我如何将这个忽视了,只顾着一个劲儿地想他们究竟是有病还是无病。想来一朝晨师父带着我在村庄里转悠,恰是在寻觅祸害了村民们的器物,只是并未寻到。
我回到床榻边去看二英,她本来焦黑的手臂已然复原,我想将她的胳膊捧起细心验看,可她却不肯意我碰触,仿佛另有些骇怕。也许她教日光晖映所伤时过分惊惧,我恐怕再吓着她,只得作罢,摆布她并不呼痛,约莫也好得差未几了。
师父抬了抬眉毛,摊手道:“这荒郊野埠的,鄙人也无处可去,何况……”他向大桌上躺着的二英投去一望,“鄙人自认另有些医德,既收治了那女娃儿,天然是要将她治愈再走。即使王里正不强留,彻夜也是走不脱的。”
他的口气还是坚冷,王满从地下抬开端,好似抱了极大的决计,对峙道:“我晓得这么做对不住朱先生,也晓得朱先生必然能治我们的病,我老了,死不敷惜,更不惧替村里那些族人担一回恶名。先生若执意不肯替他们治病,我便只得对不住了,抵死也不能让朱先生和阿心女人分开这屋子。”
说来这王满的应对也算得机灵,他只稍稍一怔,便上前抱起了二英,诚心又不卑不亢道:“我们这些薄命人,全要仰仗朱先生的医德了。”
满屋子的人,连同屋外檐下的那些,在王满的带领下,齐齐地朝我与师父拜了下去,直跪了一地。我束手无策地望望师父,师父皱了皱眉头,轻声道:“本不想理睬,可既是你惹出来的,为师却不能不睬,少不得要替他们解一解难。”
这一句仿佛提示了世人,各种挽留的话在厅堂内此起彼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