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9章 金獙扇与菟丝膏（八）
金家富庶，虽不似官家的场面，但也毫不会缺婢少仆至如此境地，竟要家中独女出来奉茶待客。
这景象，我约莫也猜到了几分，不过是仗着肚腹，将主母从正屋里赶了出去，雀占鸠巢的故事并不新奇。
第二声带着哭腔的感喟声又呈现了，我蹑手蹑脚地绕过大槐树，却见有个身影，背对着我，正蹲在地下，侍弄着甚么。我悄悄地偏过脑袋去瞧，却见是一个妇人，拿了个小铲子在地下掘松干土，身边另有个盛满水的木桶，看那模样，是要特地地灌溉槐树，再细一看，她底子不是在侍弄槐树，倒是细心顾问着槐树旁的菟丝子根茎。
我忙辞道：“出去的路我自认得，不必送我，小夫人的身子要紧。何况今后常来，金郎君也不能回回都如许客气。”
秦氏见我应了，甚是欢畅，拿起膝上的团扇悄悄摇着，实在这个时节，还算不上太热，然再一想，上巳节时，她便已是团扇不离手，现在带了身子，教平常热些也是有的。
“怎是你来奉茶？”公然，金承业不快地拧起了眉头，对德哥儿说话的口气冷冰冰的，听着教人不太舒畅，仿佛认定了出来奉茶这事，就是德哥儿的错似的。
因父亲的低斥，德哥儿脸上稍暴露了些害怕，但她的目光往一旁秦氏身上一转以后，便结实了起来，理直气壮道：“姨娘要吃酸的，想盐渍青梅吃，当值的两个丫头都在后墙根替她打梅子。阿娘说不成怠慢了客人，便要我出来奉茶。”
秦氏羞怯怯地一笑：“mm快别说了，这么点子小事儿，闹腾起那么多人来，倒教我忸捏得很。”这回她却不再阻我唤她小夫人。
“金郎君严峻了，德哥儿年小，率真些。”我口里虽这么打着圆场，内心不免不悦：公然是教家人宠坏的孩子，霸道惯了，即使是姨娘得宠，本身母亲失势，也不该在外人跟前负气，如许的性子，今后且有苦头吃。
我恐她俄然转头时瞧见我吃惊吓，正踌躇不决是否要弄些声响出来，俄然从我身后横空闯过来一道脆生生的诘责：“喂，你在此处何为？”
秦氏看了看金承业，稍显踌躇之色，思考着道：“大郎这个年纪上再得个孩子也是不轻易，我本身倒也罢了，只是这个孩子千万容不得分毫的闪失，我私想着，不若……不若就请阿心女人多辛苦些，每隔旬日来听一回脉，倘或有个甚么，也好及时用药，大郎你瞧这……”
那丝丝缕缕，绕绕缠缠的嫩绿茎条一副无助的模样攀附在粗实的树干上，方才冒出芽头的子实在茎条上随风轻摆，鲜嫩敬爱，正像是幼嫩的婴儿紧凭借在母亲的度量中似的。
内心不住测度，这些菟丝子，是求子殿中本来就有的并无功效的种子所发，还是师父命我带进求子殿的那些所生发。
我伸脱手想要摸一摸那些嫩果仔细茎条，尚未触及到，一声细弱的感喟不知从那边传了出来，乍一听，还当是那槐树干，或菟丝子收回来的，我一惊，缩回了手。
德哥儿并不肯意理睬她，生硬地向她父亲屈了屈膝，掉头便出去了。
秦氏半嗔半笑地向我抱怨道：“这也不是甚么了不得的事，我说不必费那些事，搅得家里鸡飞狗跳的，大家都不安闲，可他那里肯听了。”
她的脉象公然是喜脉，听起来倒非常安康，并未不当之处，我笑着再次向她道了喜。一向在一旁严峻地看着的金承业喜笑容开，一个劲儿地问我：“可要开些调补的丹方？”
我将那些须得忌口的，仔细心细地奉告了秦氏，不觉已是中午。金承业非得要留饭，他家中是非多，我天然是不肯留的，推说师父在家等着，若不见我归去定要焦急，这才从金承业与秦氏那边脱身出来。
她与我让了座，我替她评脉之前，她详确殷勤地命人奉茶，间或昂首瞧一眼一旁的金承业，害羞带娇地一笑，说不尽的惹人顾恤的风情，竟没有半点娇纵之意。
“金郎君不必担忧，小夫人年青身子安康，这胎坐得稳实，只需略加留意平常饮食，勿进生冷、破血之物便可，无需格外调补。”我收起腕垫，金承业此时的表情免不了冲动火急，只怕做得太少，我能了解。
金承业好面子，只得冲我宽裕地笑道：“家中只德哥儿独一个孩子，教家人宠得不成个模样，阿心女人莫同她普通见地。”
我不由仰脸朝那婢子投了一眼，更加唬了一跳，这位那里是甚么婢子，清楚是金家的独女德哥儿。
正要交代她些平常饮食的细则，婢子端了茶盘出去，将一盏茶“呯”地一声墩在我手边的桌上，我唬了一跳，金承业特别看重礼数，他家的婢子怎会这般无礼。
路过园子时，园中无人，那株绕满了菟丝子的槐树又突入了我的视线，我脚下不能自禁地朝那一树细嫩柔嫩的菟丝子走去。
金承业点头称是，放心肠顾问秦氏去了，我挎着医笥，本身从正屋出来，穿过园子往大门去。
我共同着笑了笑：“金郎君这也是着紧小夫人。”
金承业尚未说甚么，秦氏先暴露了惊奇的神采：“有这事？两人都在后墙根那儿贪顽？”
出来时金承业将我送出主屋，那两个打酸梅去的婢子仍未见返来，恰秦氏起了一阵恶心，金承业送也不是，不送也不是。
如泣如诉的感喟声，恰是这妇人收回的，瞧她的衣衫虽素简却质地上乘，绝非平常的仆妇所能有的。
“还未向小夫人道贺。”非论这家是个甚么景象，礼数总还该全面的，我冲她笑盈盈地施了一礼。
言下之意，那两个丫头是自个儿贪顽去了，并非受她指派去打青梅。要德哥儿亲身奉茶的事儿，同她无关。我内心微浅笑了笑，这点小伎俩看破并不难。
如若换了师父在此，一定肯教我承诺她，可我到底心软些，一看金承业和秦氏竭诚哀告的目光，我也不找不出不承诺的来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