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辽西来干咳一声,众胡子顿时哑言。他命令撤走:“挑!”
“我的四爷哟,你是不当家不知难处。你饭碗一推嘴一抹吃粮不管事,当家的你大哥睡过一个安稳觉吗?夜里有个鸡鸣狗叫的,贰心发慌,我们这一带,让胡子抢败了多少人家啊。”佟大板子说。
“淑慧啊,德龙少不更事,冷丁支撑个家,恐难顶对……举家过日子端赖你啦。我这个兄弟我晓得,他不对的处所,你玩弄不了他就奉告我,我补缀他。”
丁淑慧身挨徐德龙站着,微低着头,不敢正眼瞧当家的。
“弟兄们。”山口枝子向胡子们道,“他家是坐山好的蛐蛐(亲戚)。”
“那就好,就好。”徐德富说,“你派人套车,送德龙两口儿回娘家。去常熟屯要颠末狼洞坨子,那条道挺背,常有胡子出没。”
“官府咋不管胡子?”徐德龙问。
“德龙呢?”徐郑氏问。
“獾子洞村的徐德富?”山口枝子又问。
“来一段《小王打鸟》,全当给四爷和四奶解闷儿。”佟大板子清了清嗓,唱道:“头一梦仇人援救我,二一梦出了紫禁城。三一梦出城去打鸟,打鸟解闷散表情……怀中揣上泥瓦弹儿,背后背上牛角弓……”
“乱巴地(无当局)的时候,管得了吗?四爷,今个儿要不是赶上他们,换别的绺子,可就崴啦。”听出佟大板子也后怕,胡子生性翻脸不认人。时势挺乱的,东北明天是俄罗斯人,明天是日本人的,你争我夺的百姓的日子不得安宁。
徐德龙如获珍宝似的,在车笸箩里把玩铜骰子。这是一副很特别的骰子,阿谁年代麻将、骰子、牌九赌具,用木头、竹子、骨头做的都有,铜质骰子很尖贵(少见),一看就是东洋货。
“留着,留着四爷。”佟大板子重新套好车,说,“你有了胡子头儿的东西,今后遇见这绺胡子拿它出来,他们定会放过你。”
丁淑慧苦涩地笑。
“哟,红了,红了,我们四弟挺阿谁……”二嫂最活泼,问道:“淑慧,德龙行吧?”
嫂子们谈笑涌出去,目光一齐投向白布,目光又一齐投向丁淑慧。
马车驶过狼洞坨子,大师心都落了体儿,田野豁然开阔,路却难走起来,车轮在很深的车辙中转动。
“回门后,从明天起,你们另起炉灶,这是爹活着时定的端方。现在的两间屋子小了一点,先姑息住着……”当家的徐德富做了一番安排。
“薅疼了辕马,尥蹶子踢了你我可不管。”佟大板子心疼马,恐吓道。
“当家的。”谢时仿进屋来,“您叫我?”
“他们凭哪条没碰我们?”
二马车由远渐近,车轮辚辚。叭!叭!树林间响着甩大鞭子的清脆反响。
“你们店主贵姓?”山口枝子盘蔓子(问名姓)。
徐德龙似懂非懂,三哥多年前被拉进绺子,厥后他们绺子接管张大帅(张作霖)改编,摇身成为安国军的骑虎帐,现驻防三江县城亮子里,三哥徐德成现任副营长。
“活窑就是胡子信得着的人家。胡子打家劫舍,讨人嫌,官府打他,兵警打他,日本守备队打他,一句话,都打他。受了伤,敢上病院扎痼?胡子有马高镫短的时候,要靠大户人家布施,给他们马匹、高粱米啥的。”佟大板子给徐德龙讲胡子的活窑,之前没人给他讲过胡子,只传闻胡子狠,胡子横,杀人放火一伙恶人。
“啥叫活窑?”徐德龙明天近间隔见到胡子,也不像人们鼓吹那样胡子多狠多狠,多凶多凶啊!特别是给他骰子的胡子,生得眉清目秀。
“四爷,回府上可别玩这东西,当家的顶烦赌耍之人。”佟大板子提示说。
胡子马队扬尘而去。徐德龙抹把盗汗,哈腰拾起地上的金光闪闪的铜骰子。
“不理睬他们不可吗?”
胡子大柜辽西来朝路上了望,腰间插两把匣子枪。
“四爷不知绺子端方,家里有人当胡子他们视为里码人(本身人),再就是活窑……这些与胡子刮边儿的就不抢。”佟大板子说,他赶车的姿式像冲锋陷阵,握大鞭如握一杆枪,动摇时行动利落,从不拖泥带水,牛皮鞭梢总在马的头顶上方叭叭脆响。
“弟兄们,滑畴昔(冲畴昔)!”辽西来收回号令。
“淑慧。”徐郑氏拉住丁淑慧的手,说,“过了这一关,今后就好啦。”
“四方剂(姓徐)。”佟大板子用黑话答。
婚礼节式还在持续,仿佛没完没了。分完大小――翌日凌晨,新娘要拜公婆、叔伯,敬烟问安,还要回九,要回娘家看望双亲等,以表示婚姻完竣,俗称回九,或住9、回门。亦有第七天回家世八天回婆家――“回七占八,两家都发”,多数第九天回婆家――“回八占九,两家都有”之说。
“畴昔三爷被生拉硬拽进坐山好绺子,也算在绺之人,他们能够认得坐山好,匪道有他们的端方,不打里码人,就是同道的人。”
胡子骑马蹿出树林,举枪团团围住二马车,一步步逼近。
“都已置备齐备啦。”谢时仿说。
“哎。”
徐郑氏说德龙面子矮,刚当丈夫,你就别逗他,饶了他吧。她叮咛道:“淑慧,德龙返来你随他来拜灶王,然后分大小。”
山口枝子顺手将一对铜骰子丢给徐德龙道:“四爷,留着玩吧!”
“天没亮跑出去,没说干甚么。”丁淑慧有些内疚地答道。
“看你吓成这个熊样!”辽西来耻笑道,“四爷,吃惊啦,我们不会伤害你们。”
二嫂见丁淑慧站不直腰,瞥眼她的下身,传授一个经历:“使毛巾敷敷,必然要用井拔凉水。”
“时仿。”徐德富叮咛道,“明个德龙另起炉灶,锅碗瓢盆啥的筹办好,油米面你拿给他们,照德中、德立室的标准。”
徐德龙收起骰子,藏好。
“让佟大板子去,他天南地北赶过拉脚的大车,和胡子打过交道,懂他们的端方。”谢时仿说。
“扔了它,德龙。”丁淑慧禁止,但没胜利。
丁淑慧极小声地应着,手无处撂无处放,严峻而拘束。
在徐家人眼里,十六岁的徐德龙谷子生果一样成熟了,洞房的幔杆上搭块白布,血斑刺眼。
徐德龙听入了迷,跟着哼唱两句:“打鸟解闷散表情……”
去常熟屯必颠末狼洞坨子,富强树林中埋没着一杆人马,数双眼睛谛视坨子下那条曲折的乡间土路。
“两个天牌(男的),一个草儿(女人),看模样像地盘孙(乡间人)。”山口枝子看清楚后说。
“四爷你们下车,和四奶站在那儿别动,也别吱声,我来对于他们。”佟大板子向吓得神采煞白的徐德龙说,他很沉稳,解开辕马肚带,将车张了辕,再把鞍具搭在马背上,面对辽西来行抱拳礼道:“大爷,小弟送店主走亲亲。您瞧,是新媳妇回门,想借大爷一条路逛逛。”
“二弟。”辽西来谨慎地说,“瞅准有没有跳子(差人)和花鹞子(兵),别叫他们给算计喽。”
徐德龙因为遭到惊吓,支吾道:“徐、徐德,德龙。”
“王妈,叫时仿来。”徐德富说。
“那咱先说好,回家别对当家的说我给你唱曲儿。”佟大板子禁不住缠磨同意唱,但有前提的。当家的一本端庄,不准家人仆人唱戏词儿,沾粉的更不中。
女佣王妈出去倒茶。
“大哥,我闻声滚子(车)响。”日本女人山口枝子说,此时,她已经是隧道的胡子,并且是绺子的二当家的――二柜。
“佟大板子。”徐德龙抛弃手中一根马尾巴毛道,“唱一段。”
四弟新婚九天,坐在高背椅子上的徐德富发号施令,用柔嫩的鹿皮擦无框水晶石眼镜,说:“德龙,明天是你们回门的日子,你清算一下,陪淑慧回娘家。”
“我不说。”
“不能放过他们!”众胡子齐声喊。
辽西来拔马向徐德龙,用匣子枪嘴托起他的下巴颏问:“小子,你叫甚么名字?”
乡间土路盘曲,车辙很深。二马车颠簸,行进艰巨。丁淑慧坐在车笸箩(厢)里,度量一个精制果匣子,身边另有酒、肉一类的礼品。徐德龙盘腿大坐车耳板上,不时扯根马尾巴毛玩。
山口枝子骑马绕车一圈,最后站在车耳板儿前,侧身摸一下车耳板上面,来到辽西来面前说:“没错儿,是徐德大族的车。”
“坐山好降了大杆子。”一个胡子说,“我们还是屁亲戚?码(绑)了他们。”
“四弟准是害臊,躲我们。”二嫂说,“事儿都做了,还装。”
“恰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