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第 1 章
苏霁华抬手拢袖,提笔写下一封家书,封好后唤了外头的朱婆子进门。
如老衲坐定般的苏霁华终究动体味缆子,她迟缓展开眼眸,乌珠盈眉,傲视横波。
“大奶奶真是有孝心。”朱婆子笑应一声,接过苏霁华手里的手札,倒是站在那处未动。
苏霁华嘲笑,“上脸才好,奴不奴,主不主的,多好。”像李家这般的大师,根底颇深,如果想从外头给它弄垮那只会是百足之虫死而不僵,但如果从里头给它搅烂了,才会死得快。
“就适值的事,听梓枬那贱蹄子的话这点心好似还不大好买,是二爷特地寻了人去的。”
苏霁华记得清楚,当初她病的短长,独这二爷日日看望慰劳,当时她虽避嫌却心中感激,但是不想此人竟存着那般的肮脏心机。
梓枬上前,给朱婆子手里头塞了银两,朱婆子才笑盈盈的出了门去。只是这出门却不是去寄信,而是往大太太的南禧堂奔了去。
“本日里大奶奶身边的丫环梓枬提了盒点心过来,说是二爷给送的。”
嫌弃她苏家一门子铜臭味,用她苏家的东西却一点都不手软。
“大奶奶,这是如何了?”梓枬面露恐色,慌乱间撞上榻前小几,身形一绊,差点颠仆,还是苏霁华眼疾手快的将人扶了一把。
大太太本来半阖的双眸微睁,她抬眼看向朱婆子,“甚么时候的事?”
高傲奶奶嫁进李家,梓枬便从未见过大奶奶这般慵散模样,哪一日不是好好的梳洗整面,将自个儿清算的干清干净生恐惹了大太太不快。
为夫守孝两年,苏霁华服饰寡淡,面不搽粉,日日戴着一顶白绉纱鬏髻,清凌凌的却还是不掩媚态身材,惹得二房的二爷恨不得每天扒着她的墙头看。
“真是费了心了。”苏霁华倚在榻上,捧动手炉,连眼皮都没掀。
“是。”冬花将信递还给朱婆子,朱婆子捏着信,似有话要讲。
若不是她睁眼重活一世,那里会想到阿谁对她情深意切的已故相公,竟然只是个为逃极刑而诈死的窝囊犯!不但如此,这窝囊东西外逃数年,身边有一外室和一双后代相伴,不晓得过的多有滋味。
攥紧身上的绿帔子,苏霁华蓦地浑身发凉。
“大太太,大奶奶来了。”门毡处传来小丫环的疾呼声,大太太端倪一皱,由冬花扶着从榻上起家。
大丫环梓枬上前,将手里的绿帔子给苏霁华遮在身上,然后又给苏霁华添了个漆鼓形的袖炉暖手。
作为一个守端方的孀妇,苏霁华的器具物器一贯极其简朴。小室内置有一窄边书几,上燃沉香铜炉,轻烟如缕,小巧高雅,上备置笔砚,镇纸下是苏霁华新誊写好的佛经,用以祈福安康。旁有一石制小几,上置一茶,暗香喷鼻。
梓枬踌躇半晌,终因而磨磨蹭蹭的退了出去。
牌位被擦拭的很洁净,贡品香烛尽盛,能够看出规整之人的用心。
大太太嘲笑一声,“我就知这苏霁华是个不循分的。”本来便长了一副狐媚模样,一身子的铜臭气,真当进了他们李家的大门就是李家的人了。
“大奶奶,这是二爷托婆子给您捎出去的松饼。”梓枬笑盈盈的提动手里的点心盒子进门,声音明朗。“奴婢传闻这松饼就属应天府莲花桥那处的最好,可见二爷也是费了心的。”
“毛手毛脚的。”抽回击,苏霁华从卧榻上起家,提裙坐到一旁的书案后,“去清算了吧。”
屋外风雪寒天,小室内也潮冷。
梓枬蹙眉,声音嗫嚅道:“大奶奶,这朱婆子一个奴婢,仗着是大太太的人,愈发上脸了。”
“李锦鸿……”苏霁华敛眉,神采哀切。
苏霁华十六岁嫁入李家,当今已有两个年初。幡然悔过,为时不晚矣。只可惜如果能回到未嫁时,苏霁华决然不会再踏入李家一步。
只可惜……梓枬抬眸,面露哀色。大奶奶命不好,年纪悄悄的便守了寡。
“大奶奶,您是不是身子不利落?奴婢去给您请个大夫瞧瞧吧?”放动手里的点心盒子,梓枬快步走到榻旁,走的近了,才瞧见苏霁华身后的那片狼籍。
大太太未动,站在她身边的大丫环冬花上前接过,拆了信后递与大太太。
“大奶奶,雨雪天凉,您还是早些歇了吧。”
“换衣,去南禧堂给大太太存候。”苏霁华捻了捻指尖上沾着的墨汁,拢袖起家。
“哎。”梓枬惊奇的瞧了一眼苏霁华,吃力的挪开卧榻去里头规整。
朱婆子外穿无袖马甲褂子,因为天冷,出去的时候还在搓手。
梓枬看了一眼那香茶,眉宇间透出一股愁色。
最可爱的还属这李家大房的人,明知李锦鸿未死,在外清闲欢愉,却任凭她一人单独暗伤,坏了身子,乃至于厥后竟还想吊死她以调换一方冷冰冰的贞节牌坊!
“哟,大奶奶又是写了家书?”朱婆子对付一施礼,探头探脑的朝着苏霁华手里的手札看。
“梓枬,你先出去吧。”苏霁华懒懒开口,嗓音细切清婉,与那副鲜艳媚色的模样大相径庭。
苏霁华抬眸,神采清冷,半晌后忽笑容如花道:“是啊,多年未归,实在是驰念的紧,只能多写几封家书告个安然,免得家中顾虑。只是又要劳烦嬷嬷替我跑一趟了。”
这李家就是个吃人的肮脏地,榨干了她苏家的财还不敷,硬生生的又要了她的命。
“本日起晚了,到现下才来给太太存候,还望太太莫见怪。”苏霁华笑盈盈的踏进屋子,鼻息间拢进一股迦南香,再抬眸瞧见大太太的装束,脸上笑意更甚。
大太太现年四十有二,但因为保养恰当,以是瞧上去只三十出头的模样。
“大太太,这是大奶奶本日要寄的家书。”朱婆子将手里的家书递给大太太。
那二奶奶心狠手辣,撺掇着老太太和大太太要将她吊死,不但掩了这不堪的名声,还能换个贞节牌坊,免除本家差役。
苏霁华冷眼瞧着她,也不说话。
既得了名声,又拿了好处,还措置了她这个碍眼的人,可谓一举三得,李家何乐而不为。
“明显是个活人,偏要做死人。”冲着那牌位嘲笑一声,苏霁华双手撑在香案上,指骨泛白,“那你便去做个死人吧。”
俄然,素手一松,“啪嗒”一声,牌位落地,苏霁华提裙抬脚,猛地一下就照着那牌位狠踩一脚。
但本日的大奶奶……仿佛是有些不大一样?
低喘一口气,苏霁华抬手捋了捋狼藉的鬓角,然后哈腰将牌位拾起来胡乱擦拭一番后重新摆置上去。
厚毡覆上,小室归于沉寂。
正月繁霜,绵雪如针。苏霁华身穿一薄弱青裙白衫坐于小室内,已一个时候。
梓枬自小便随在苏霁华身边,已奉侍多年,但常常见到苏霁华却还是忍不住的要赞叹一番。大奶奶未出嫁时便是新安郡驰名的美人,出嫁后到了应天府也难有相媲美者。
大太太略略扫过一眼,“前几日刚寄了信,现下又要寄,不过是要几罐子松萝茶叶,折腾来折腾去的。”话罢,大太太挥手,“寄去吧。”
朱婆子是大太太那边陪嫁过来的房里人,跟从大太太多年。初时苏霁华觉得是大太太体贴顾恤,特派了人过来传授她府内端方,但此时细想来,这朱婆子不过就是大太□□插在她身边的一只眼罢了。
苏霁华一个外人,那里比得上人家李家二房的独苗。
只她这个痴傻的浑物,还抱着他的牌位呕心沥血的誊写佛经,祈求其安康福态。
这茶名唤松萝,乃大奶奶故乡之物,每思乡,大奶奶便喜泡这茶,坐于小室内看着大爷的牌位兀自神伤。
而在临死前,苏霁华才终究看到了那现身的李锦鸿,那副谦虚冒充的模样,的确恨得苏霁华巴不得吃他的肉,啃他的骨。
眯眼瞪着那牌位看了半晌,苏霁华面色冷然。该让李家还的,她一样都不会落下。
“给大太太存候。”朱婆子毕恭毕敬的朝大太太施礼。
她久病,力量不敷,虽未被他得逞,却裙衫尽毁,以是当那二奶奶带着人一道涌出去的时候,便是一副不堪入目之相。任凭她如何辩白也无用,而那二爷也不知廉耻的说是她勾引的他。
这朱婆子常日里被苏霁华礼遇惯了,冷不丁遭了眼,内心头另有些痛恨,想着怕是好久未敲打,这苏霁华开端上脸了。
南禧堂内,大太太正靠在榻上用茶,身着枣衫毛裙,梳鎏金银丝鬏髻,满头珠翠,屋里头还熏着极品迦南香,豪侈至极。
“有话便说,莫费了大太太时候。”冬花是大太太身边最得脸的大丫环,朱婆子底子不敢获咎,被下了脸还要赔笑。
“是。”梓枬低应一声。
苏霁华将袖炉置于小几上,然后提裙起家,走至一牌位前。
拿起一旁的小铜火箸儿拨了拨香炉里头的灰,苏霁华随便插了几根香烛,连燃都没燃,就让它如许光秃秃的留着。
“唰啦啦”的一下将那些佛经都给扯了个稀巴烂,苏霁华双眸涨红,一副咬牙切齿之相。
“王八蛋,我真是瞎了狗眼能看上你这个狼心狗肺的玩意,一院子的肮脏东西,吃我苏家的,用我苏家的,竟还想害我的命!”
梓枬绕过那花蕊石画屏进到正房左室,瞧见一副涣散模样的苏霁华,面色一怔,似有不解。
苏霁华伸手,将那牌位拿起,翠绿玉手重抚而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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卧榻朝南,榻后留出半间屋子,人过不去,公用来摆置些熏笼,盥匜,厢奁等物,但现在那处却脏乱不堪,灯架倾倒,熏笼翻地,厢奁大开,就像是进了小贼普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