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夜谈
嘶哑的声音从屏风后响起：“你，过来。”
她说话时眉头一抖，脸上满满的迷惑，实在想不出这么一个初到此地的荡子能跟断水庄主有甚么交集，是以美目一眨，表示他从速坦白从宽。
这恰是谢离用过的那一式“飞流”。
叶浮生张口便答：“我与他同是天涯沦落人，算是有几番出世入死的友情，可惜都是没名没姓的人，只好替人做些见不得光的事来混口饭吃。”
叶浮生刚到身边，谢无衣就展开了眼睛，道：“替我加些热水。”
他说话间瞥了谢无衣一眼，那人伸出削瘦的手臂取过了安排在中间的外袍。
不过是……普天之下，莫非王土。
“我既然说你有本领，就不必自谦，觉得我平生夸奖一小我是很轻易的事吗？”谢无衣神采一寒，“不过，鹰犬毕竟是鹰犬，改不了偷闻窃听之性……借着蝉衣混入山庄，又趁乱和阿离擅闯望海潮禁地，你一个外人插手这么多，是想做甚么？”
“他考虑着娘亲遗言是要藏入夫家祖坟，也想为这些年的流浪讨一个说法，便带着容翠回到故乡，中原群雄交口赞叹，他九年不见的父亲乃嫡亲身快马来迎，把他接回家中。父子相逢，血浓于水，天大的愤懑也能临时压下，他们把酒而谈，这位前辈数言己过表示要好好赔偿，但是……酒过三巡以后，他看到了儿子手上透暴露来的狰狞伤疤。”叶浮生深吸一口气，“他的毒素固然被压抑，但指不定哪一日还会被再度激发，性命如悬在千钧一发，再加上遍体毒伤，体内沉疴难去，即使武功多么卓绝，他也不能担当繁衍后代的任务，多么不幸可惜？”
“因而，入夜以后，前辈带着他进了家中禁地，在那不见天日的密室中，他见到了一小我，一个与他年纪相仿、描述类似的人。在看到这小我的顷刻，他惊呆了，也就在这半晌之间，他近在天涯的父亲俄然脱手，把他打昏在地……”
谢无衣系好衣带，拿起一条海棠刺绣的发带渐渐束发，他将满头长发束高，使得脸上最后一丝病容也褪去，平增几分盛气凌人。
谢无衣渐渐起家，抓起挂在屏风上的外袍罩在身上，内力瞬息蒸干了身下水珠，长发披垂身后。
“万箭穿心，可惨了。”
叶浮生与谢无衣四目相对，持续道：“在他昏倒之前，只听到本身的父亲对那人说了如许一句话――‘从今今后，你就是谢珉’。”
“庄主喊我出去，不会就是为了找个使唤小厮吧？”叶浮生笑着提起水壶，一注深褐色的滚烫药水兑入，谢无衣却涓滴不觉热，仍然面色不改。
房间里一时候静得可骇。
叶浮生瞥了谢无衣一眼，看到他慢条斯理地放下棉布，手指握紧了刀柄。
谢无衣披上外袍，从架子上拿起了断水刀，渐渐拔出鞘，取棉布悄悄擦拭。
叶浮生道：“所谓的‘他’，是谁?”
谢无衣看着他，把这番没头没脑的话细心想了半晌，身材蓦地一动，左手捏住桶沿，指节收回纤细的咯吱声。
叶浮生没有躲，他的左手顺势而上，未触刀锋，已被无形刀气割出细细的伤口，但是那只手就像红楼女子委宛拈花那般，指尖在刀锋上悄悄划过，手腕翻转，鲜血从伤处流到虎口，刀刃却被他拈在指间，离肩颈只要分毫不对。
“大抵是三十多年前，一名江湖前辈风华正茂，不但武功高强受人敬佩，还娶了貌美如花的西域女毒魁为妻，可谓是羡煞旁人。可惜女毒魁长年浸淫毒道，身材有所亏损，婚后三年未有子嗣，那位前辈以为‘不孝有三无后为大’，遂开端流连于画舫青楼，不但与当时很有盛名的艺妓来往含混，还让对方先于嫡妻怀上了本身的骨肉，月份已是六甲。呵，江湖之人最重名声，西域毒魁又是心高气傲，这一下可不就后院失火，捅了天大的马蜂窝吗？”
他这么一走神，冷不防谢无衣的手从水中电射而出，顿时扣紧他脉门，把了半晌，道：“你的内功，并非出自我断水山庄。”
薛蝉衣敏捷办理诸多事件，把一干人等都安排安妥，这才带着谢离翻开了房门，谨慎翼翼地走出来。
叶浮生揉了揉酸胀的眼睛，正方法少庄主归去闷觉，却被薛蝉衣叫住：“叶浮生，我师父要见你。”
叶浮生放下水壶，道：“请见教。”
“甚么恩仇情仇？”
他的嘴唇上有破口，想来是拔针时疼痛难忍，被本身生生咬破，现在仍然有一丝血迹残留。
他说：“毒魁回到西域以后，隐姓埋名，整日浸淫毒术，再加上昔日树敌甚多，她怕儿子孤单难过，就给他买了个长他三岁的女孩为仆人玩伴。女孩长得敬爱，性子可喜，待他如同亲手足，好几次不吝以身犯险保他安然，乃至有一次为了救他，被孤狼活活咬断了半截手指头。男孩戴德，不忍她只是个奴婢，就央了娘亲收她为徒，教诲毒术武功，又见其眉如远山含翠，便起名‘容翠’。又过了一年，毒魁找到了一种名为‘百日罂’的香花，以毒攻毒压抑住他体内的毒素。可惜的是事成以后，毒魁却因为试药而武功尽失，终究被找上门来的昔日仇家剁成了肉酱，喂给畜牲吃了，两个孩子只能偷偷收殓残骨，只能藏头露尾地行走于西域各城，一边颠沛流浪，一边苦练武功。”
“将美意当作驴肝肺，总比被人背后捅刀要来得好。”
谢无衣：“你想晓得他叫甚么吗？”
“毒魁不屑杀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女人，却也不让这勾引夫君的妓子好过，便泼了她一杯药茶，把一张花容月貌活活变成了残面夜叉。她的夫君又惭又怒，正要脱手训妻的时候，才惊闻老婆竟然怀上身孕，便忍了这口气，温情软语，终究哄得毒魁放过此事，伉俪二人重归于好，也不再管那位妓子已近分娩，毕竟贪慕贱女风骚所生的野种，哪比得上名正言顺的嫡子来得宝贵？”叶浮生摇了点头，“可惜啊，或许彼苍真有因果之说，毒魁毁了烟花女子的面貌，便相称于毁她半生，本身却也式微得好了局――她为了争这一口气，吞服禁药耗费根底才怀上子嗣，但是她体内的毒素却跟着母子血肉联络而传到了腹中胎儿身上。她的孩子自出世便带有怪病，即使练武根骨极佳，恰好身上多生古怪红迹，跟着年事增加，红迹越来越多，色彩也渐深，在七岁那年，色彩最深的几处皮肤竟然开端腐败。毒魁亲身诊治，发明本身的亲子竟然毒疴深种，再过两三年就会满身腐败而死。”
闻言，谢无衣的手劲一大，扣住叶浮生脉门的三根指头几近要嵌进他肉里去。豪杰不吃面前亏，叶浮生立马改口道：“哦，是给我那块玉的人。”
“光阴如梭，女孩长成了美艳动听的女人，男孩也成了十六岁的少年，可惜因为身材曾遍生毒疮难见好肉，他长年把本身遮得严严实实，只留下一张脸在外冒充芝兰玉树。少年自幼资质聪慧，曾把家传刀法囫囵吞枣地记在脑筋里，固然不得方法，却也窥出门道，自创了一套刀法，在以后五年的复仇和应战当中，他把这套刀法逐步完美，统共十三招，却几近打遍西域无敌手。有很多人问他的名字，他便想起本身七岁离家的时候，除了本身的亲娘以外，只要一样东西是属于本身的，那就是他出世之前，父亲早早拟好的名字――君子如玉，其名为珉。”叶浮生微微一笑，“他说本身叫谢珉，这个名声很快从西域传入中原。当年他母子离家，那位前辈为了颜面，对外只说是去西域潜修，是以了解的人听闻后都夸奖他后继有人。他这位阔别九年的亲爹终究寄来手札，问及这些年的经历，要他速速回家。”
“你公然见到了容翠。”谢无衣嘲笑，“她跟你说了些甚么？”
一样的招式，一样的刀，由分歧的人发挥出来，就是天差地别。
叶浮生踌躇了一下，走畴昔一看，谢无衣胸膛以下的身躯都浸泡在黄花梨木浴桶里，内里是褐色的药汤，披发着浓烈的药味。
叶浮生慢吞吞隧道：“因为他右手筋脉已断，这一点……庄主不是该比谁都清楚吗？”
“生养之恩，丢弃之怨，磨难之情，存亡之仇。”叶浮生退后两步，摊开手，“庄主如果有兴趣，且听我慢慢道来。”
“天网恢恢，也总有疏漏之时，鄙人占了个幸运罢了。”
半晌，叶浮生才“咦”了一声，忧?道：“庄主这答复，鄙人可听不懂了。天下第一刀独步江湖，大家皆知谢庄主盛名，莫非他另有胆量冒充庄主？哎呀，要真是如此，我倒光荣他死在关外，不然被断水刀一刀两断，那是更不幸了。”
叶浮生满脸无辜：“鄙人本也不是断水山庄的人。”
叶浮生和他这才是第三次见面，晓得这位谢庄主的脾气不似传言那样温文尔雅，反而凌厉逼人，深感传言不成信。但是现在，谢无衣却像名刀入鞘，收敛了统统锋芒，让他恍忽有种错觉。
谢无衣站起家，对着叶浮生渐渐勾起嘴角。
叶浮生用手虚虚遮住天光，出言调侃：“哎哟，您这是治病去了还是杀人去了？”
一种透过面前的谢无衣，看到另一小我的错觉。
“等候已久的担当人竟然是这般模样，前辈底子不能接管，惊怒交集高低和毒魁大打脱手，最后毒魁含愤之下携子离家，回到了西域想要设法救本身的孩子。”
“报仇……呵。”谢无衣勾了勾唇角，“他……你叫他甚么？”
没有人能看清这一刀有多快，就算看清了，也难以躲开。
叶浮生叹了口气：“为甚么热情帮手的人总会被以为是别有诡计的？”
“现在是。”
叶浮生面有菜色：“我本觉得这位本该故去两年的庄主夫人是要议论一番借尸还魂的奇闻怪谈，可惜大抵是女人本性喜好八卦家长里短，成果硬是给我灌了一耳朵恩仇情仇。”
如许的人，你看他一眼，就像蝼蚁看着参天大树；而他如果看你一眼，就把你当作了灰尘里最不起眼的泥。
楚惜微把他扔给守在身后的部属，歉然一笑：“既然如此，我等就先告别了。”
话音未落，叶浮生只感觉面前一花，谢无衣人已到了他面前，断水刀自上而下斜斜劈来，势如飞流直下，摧石裂崖！
“叶浮生，是真名？”
谢无衣一怔，叶浮生趁机抽回击，“他死在关外，骸骨埋在荒山野岭，如果庄首要报仇的话，能够撤销动机了。”
三山五岳，五湖四海，纵使天高海阔，但是有人的处所就有江湖，世俗人多眼杂，常常擦肩接踵，究竟要如何才气把一小我统统的陈迹抹得干清干净，波澜不兴？
谢无衣意味不明地笑了笑。
走进屋里，那股药味就越浓，幸亏房中只点了一支蜡烛，暗淡的光芒让他的眼睛很快适应过来，只见床铺上空无一人，屏风后却有热气蒸腾。
言罢，他一头撞在楚惜微身上，没骨头般靠着主子的后背，顿时打起了呼噜。
叶浮生笑道：“在我们那儿，统统人都是没驰名字的。直至死光临头，他才把那块玉佩拜托给我，鄙人看到上面阿谁字才晓得他之前是姓谢的……啧，他倒是和庄主很有缘分，说不定五百年前是一家呢。”
那一晚断水山庄彻夜灯火透明，孙悯风直至卯时才排闼而出，一身素衣染了斑斑血迹，看起来狼狈万分。
“宰猪！”孙悯风人已累极，嘲笑着回了一句，暴躁地推开守在内里的世人，“该做的我都做完了，现在都别来烦我！”
孰料这半瞎恰幸亏现在犯了病，愣是把这番“端倪传情”视若无睹，欣然排闼而入，徒留一大一小在内里干瞪眼。
“呵，做了朝廷鹰犬，他倒是有本领……”谢无衣讽刺地勾唇，“不过你比他更有本领，俗话说‘一入庙堂深似海，非死即难不得出’，他是以而死，你倒活着出来了。”
也不知究竟说了些甚么，没一会儿，薛蝉衣和谢离就走了出来，小少年眼眶微红，时不时吸吸鼻子。
叶浮生很有自知之明地留在内里，模糊闻到一股异化血腥气的浓浓药味，谢无衣的声音透过门扉传出来，很有些衰弱，精力倒是很好。
可叶浮生还在笑，笑容暖和如仲春东风，吹开了漫天云雾。
谢无衣反复道：“他如何死的？”
“在此之前，我曾狐疑你是在扯谎，现在……”谢无衣意味不明地笑了笑，“他，如何死的？”
“那么，你想晓得我为甚么要废了他的手筋吗？”谢无衣抬起眼，“先奉告我，你究竟是谁？与他甚么干系？这三年来，他躲在那里苟延残喘？”
叶浮生安抚道：“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庄主此言能够了解。”
谢无衣嗤笑道：“你安知死在刀下的人必然会是他？”
谢无衣便道：“他叫谢珉，字无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