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53章 论政
杨炯 “噗嗤” 笑出了声,袖角扫落石桌上半片枯叶:“她拿甚么敲?宫里念了半辈子经的老菩萨,既没兵权又没实权,真当两位公主怕她?惹急了李淑,指不定哪天就送她去西天听真佛讲经!”
杨文和见状,用茶盏敲了敲石桌提示用心,持续道:“至于天波府,老太君那点心机还不明白?她眼巴巴盼着杨朗回京,就说她令神策戍卫着各衙门的架式,明摆着是向我与李漟示好。只要我们松口,她保准敢担下搏斗学子的骂名,以雷霆手腕平了这场闹剧。”
杨文和却将茶盏重重一搁,盏中茶汤溅出星点:“你倒说中关键了。我们都小瞧这深宫里的人喽。与其说是小瞧太后,倒不如说是小瞧了李乾元生前的算计。”
杨炯听了,喉头溢出声轻笑,信步踱至石桌前。见那红泥小火炉歪倾斜斜,便哈腰拾起,从一旁抓一把松针细细填进炉口。
杨炯望着石桌上摇摆的茶影,忽地沉声相询:“爹!就算万、康二人投了太后,毕竟是没牙的老虎,难不成那邹鲁也倒向她了?”
炉上铜壶 “咕嘟” 作响,杨炯伸手去调炭火,却将火星子溅在了青砖缝里些许。
杨文和就着茶盏轻吹浮沫,眼角余光扫过杨炯紧绷的下颌线:“慌甚么?便是天要塌,也有老子顶着,能不能慎重些?”
我不过略施手腕,给颜夫子几分实权,压一压天波府的势头,再将万、康二人边沿化,原该平起平坐的四人,不过略作拉拢分化,立时就化作一盘散沙。
杨炯望着石桌上青色的茶汤,忽觉杨文和指尖绕着茶盏的轨迹,到有几分将天下人都掌控此中之感。
杨文和拈起茶盏,就着热气轻啜一口,缓缓点头道:“她哪有这般狠绝的魄力?若真有,何必留下这很多马脚叫人拿捏?依我看,皇太后开初不过是想敲山震虎,拿李泽做幌子,好教两位长公主晓得她手里另有张牌。”
很久,他抚着廊柱班驳木纹,喟叹声混着雨声:“行章,你此番返来,可曾见过漟儿?”
“该去见见。” 杨文和伸手虚掩了下衣衿,指尖悬在半空顿了顿,又缓缓放下。
杨文和搁下茶盏,手掌撑着石桌缓缓起家,背手望着天涯翻涌的墨色云团,袍角被忽起的大风掀起猎猎声响:“他们推你入局,实则是拿你做那试金石。”
杨炯望着杨文和被雨幕映得发青的面庞,忽觉这暴雨滂湃的春日,倒比寒冬的霜刃更教人寒彻骨髓。
杨文和指尖绕着茶盏盖儿,悄悄刮去浮沫,待那两道身影完整没入月洞门,这才将茶盏搁在石面上,平平扣问:“那桩案子,可有端倪了?”
杨文和被杨炯绕得发晕,没好气地瞪了他一眼,手指用力戳了戳石桌面:“还能因为甚么?天然是因为你!”
“当啷!” 杨炯起家时撞翻石凳,惊得檐下白鹤扑棱棱乱飞。他盯着杨文和半晌,喉结高低转动,惊道:“这是要结反梁联盟?捧李泽上位?!”
颜夫子想把你架上火炉,逼我再给豪门开几分便利之门。扩大取士、增些留京名额是其一,更要紧的是探探真假,他也怕魏王一朝失势,先前运营都成了泡影,故而想瞧瞧,我与他可否心照不宣地唱个和调。”
杨文和忽而回身,白发被风扬起几缕:“至于颜夫子,他拿联手对于魏王党作饵,要我承诺扩大豪门取士,给他礼部科举取士之权。学子案于他不过是筹马,解与不解,全看我肯不肯松口。”
杨文和听着这连珠炮般的发问,手掌揉了揉眉心,笑道:“要说他们亲手操弄倒也一定,借势投机倒是能够。
万和宜、康白之流,盼望着借学子案搅乱边疆,好趁机摆脱顾命桎梏重掌兵权。李泽若成了事,他们便是从龙功臣,再想夺他们的权,怕是难如登天。”
杨炯将铜壶坐上炉口,水汽渐起。复又执起旧陶壶,先倾出半盏洗茶,又稳稳续上沸水,接着道:“皇太后这般借学子命案肇事,既挫了两位公主的声望,又挑得她们反目。莫不是弃了第三代,转去押李泽那小子的宝?”
炉中炭火 “噼啪” 爆开,杨炯望着父亲鬓角一丝霜白,心中感慨不已:老头子这未雨绸缪,东风化雨,运斤成风的手腕,当真是令人咋舌。
至于天波府,杨文和早将杨朗困在北地。那老太君纵使念子心切,想尽体例召子回京,可也不得不衡量衡量此中轻重。
“还没。”
他回身时带起衣角轻响,缓缓朝着配房走去,雨丝感染衣摆,洇出深色水痕,倒像有百般话语难以开口,终是散在了这忽如其来的大雨当中。
话音未落,天涯闷雷滚过,震得檐下法铃乱颤。
耶律拔芹抹了把脸上雨水,抢在王修前禀道:“长公主刚才寻那老道问话,非要逼问公公来白虎观的启事。两人言语间起了龃龉,老道拂袖回了三官殿。我等赶去时,老道已经歪在了蒲团,气味早断了。”
杨炯站起家,靴底碾着青砖裂缝,眉峰拧成个墨团。他望着杨文和指间转着的茶盏,喉间转动半晌才道:“这学子案里,颜夫子打的甚么算盘?天波府又掺杂了几分?偏又将我扯了出去,他们究竟要个甚么成果?”
他抬眼瞥见杨文和半阖的眼睑下泛着青影,忽地明白,想来老爷子早得了动静,若无七分掌控,怎会这般单刀直入?
雨势倏然高文,豆大的雨点砸在石桌上,溅起的水花混着茶汤漫成一片青白。
杨文和嘲笑一声,手指导向天涯翻涌的乌云:“敲山震虎?太便宜他们了!你石师兄推行新政到处掣肘,也该见见血了。此番,便教他们晓得何为‘借刀杀人’!”
“爹但是要敲山震虎?”
更别提你与兰陵早有婚约,偏又与漟儿……” 话未说完,已用袖角将石桌上的字抹得干清干净,“旁人或能装聋作哑,看局势生长再做决计,可皇太后却等不及,一朝天子一朝臣,她怕的是江山改姓、宗庙易主!”
本来自李乾元驾崩那日起,杨文和便已落子布局,看似默许颜夫子拜相、放宽豪门取士,可却又迟迟不封其安国公之爵,这般若即若离的手腕,好似给烈马套了软缰,教那以贤人自许的颜老儿,从非得鱼死网破,垂垂转求好处衡量。
杨炯刚要解下外袍替杨文和遮雨,忽听得青石甬道传来混乱脚步声。循名誉去,耶律拔芹发间草屑未除,王修衣衿混乱,两人跌跌撞撞奔至近前,水珠顺着衣角滴完工线。
“哼!” 杨文和将茶盏重重一搁,茶汤晃出盏沿,“万和宜、康白打着稳定朝局的幌子,想调领军卫、展旗卫回京?当真是痴人说梦。” 他屈指弹了弹石桌,惊得两只刚落银杏树枝桠上的麻雀再次飞起,“我不过在颜夫子跟前提了句沈槐,那老儿便忙不迭应下。天波府的老太君也跟着点了头,可见这新冒头的魏王党,早叫他们夜里睡不着觉了。”
杨文和顺手将冷透的茶渣倒入铜盂,复又注满新水。青色茶汤缓缓斟入盏中时,他推过茶壶,沉声道:“邹鲁不过是面上的幌子,熊定中、章凡旧部,另有吕胤平、吴散木的遗孤,都被他们拢在了一处。”
杨炯听得 “皇太后” 三字,眉头刹时拧成个活结。他背动手绕着石桌踱步,靴底碾着藐小石子沙沙作响,半晌才道:“竟是她?可她一介失势太后,撺掇两位长公主相争能得甚么好处?便是为了皇嗣计,也该先与李淑通气才是。我一回京就见了李淑,瞧她言语间虽有掺杂陈迹,却清楚不知这起手的运营是谁。皇太后这般冒然行事,究竟打的甚么主张?”
“以是说,我们都藐视了皇太后的能量!或者说,藐视了李乾元,没想到他就是死,也不忘防着李淑和李漟。这熊定中和邹鲁固然脾气差异,但有一点倒是不异,那就是死忠,这倒是出乎我的料想,倒也在道理当中。”杨文和眼中精光闪动,沉声而言。
杨炯原觉得老爷子总要先细究本身返来后的见闻,再考虑局势谋算,却不想劈脸问的就是这学子案。
如此这般,李乾元苦心设下的四位顾命大臣,或被好处差遣,或遭分化打压,终是成了各自为政的局面。
话落,檐角骤落几滴雨,杨炯伸手接了,凉意刹时渗进袖管。
他忽而抬眼,目光扫过杨炯,寒声道:“这案子你须得查,且要查个水落石出,一查到底!那吃斋念佛的太后不是爱兴风作浪?便叫天下人都看看,她那慈悲底下裹着如何一副心肝!”
杨文和身材猛地一顿,惊道:“你说甚么?!”
待这领头的降了火气,杨文和便雷霆脱手,褫了万和宜、康白的军权。说来风趣,此事竟得了颜夫子与天波府老太君的默许,他们一个顾忌武将干政,一个容不得旁的将门坐大,倒教那二人成了弃子,垂垂被挤到权力边沿。
“那您老的态度是……?”
杨文和见铜壶水汽冲得壶盖 “哒哒” 作响,抬手按住欲起的杨炯。自顾自将沸水注入紫沙壶,声线混着水声漫开:“李乾元临终设下四位顾命大臣,原想拿他们掣肘于我。却不知这四人本就心胸鬼胎。颜夫子要开豪门入仕路,老太君图个天波府世代尊荣,万和宜与康白又觊觎着军权。
云层压得极低,杨炯见杨文和面上暗影明暗交叉,只听他又道:“太后想瞧的,是你与两位公主是否另有牵涉。我若偏袒哪方,她便知该死死攥住李泽,还是另作策划。
说罢慢条斯理抿了口茶,眼底尽是经验之意。
火星子 “噼啪” 爆开,他头也不抬:“她当我与两位公主能暗结珠胎?忒也多心了。”
杨文和抚着颔下稀少髯毛,眼角笑纹里溢出赞成:“能从这乱麻里揪出线头,这份眼力,便是朝堂上那些老狐狸也一定有。”
话未说完,眼底却漫起暖意。自家儿子哪般心性他最清楚,这般插科讥笑,倒比那些个呆板孝道更熨帖。
这权力呀!就像那蜜糖,大家都嫌少,到手便不肯松口。”
杨炯喉间溢出声闷叹,接话道:“这么说,沈槐叔叔是您老调返来的?”
“啥意义?她真有兵?大华的军卫都在大师眼皮子底下,颜夫子能看着她动兵?那故乡伙不是最见不得外戚擅权吗?想当年他亲手执笔下的《外戚论》,将皇后和宗室都获咎了个遍,现在他大权在握,更不成能看着这事产生了。”杨炯眉头紧皱,还是不敢信赖,谁会放着炙手可热的长公主不投,偏去押注个深宫里吃斋念佛的老太太。
杨炯转着眸子,早瞧透老爹肚里的弯弯绕绕,当下也不拿捏,凑到石桌前笑道:“爹!这案子里各方搅成乱麻,您老就别拿我当雏儿考校啦!快说说,真凶到底是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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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炯忙不迭摆手,尽是为莫非:“老爹快别打趣我了!在您跟前,我这点心机不过是小孩儿把戏,哪敢自夸?”
杨炯 “腾” 地站直,指尖戳着本身胸口,双眼瞪得滚圆:“我?!”
“公公!” 王修撑着膝头大口喘气,喉间嗬嗬作响,“白虎老道……死在三官殿了!”
檐角漏下的日影刚好掠过他眼底精芒,茶盏搁在石桌上收回轻响:“那万、康二人被夺军权后冬眠好久,到底寻着个别例,借皇太后的名头行事。现在传闻,他俩早与李泽暗中勾连了。”
杨文和扯着嘴角嘲笑,手指蘸了些茶渍,在石桌上划出一苍劲的 “皇” 字:“你且算算,三国天子折在你手,便是那李乾元,也脱不得你我父子干系。现在你携大胜之威回京,莫说皇太后寝食难安,满朝公卿哪个不是提心吊胆?
杨文和立在廊下,任雨丝斜斜掠过鬓角霜发。
杨炯喉头闷响,抓过茶壶对着嘴猛灌一口,深吸一口气,这才重新坐定,诚恳的等候下文。
思及此,他搁下茶盏,指尖叩着石桌轻响:“实话奉告你,压樊楼头一遭命案,是皇太后下的手。”
“他们倒把算盘打得夺目!” 杨文和拈起半片枯叶,指尖碾作齑粉,“春闱弄出这等祸事,草芥性命如同儿戏,拿些蝇头小利、鬼蜮伎俩来污我父子名声,真当我能与虎谋皮?”
杨文和端茶的手顿在半空,听了这话,无法用茶盏盖儿虚点杨炯鼻尖,又好气又好笑:“你这小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