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四章 错拾书信(二)
索良音私揣着他与长嫂约莫是在柳夫人那院奉侍用饭,她缓缓松了口气,留意了步态,慢悠悠地自索庭的院子门前过,不经意间,那枚羊皮郛自她的衣袖间悄悄滑落。
“禀阿郎大郎,方才,张县令命人来传话,只说……只说……”阿忠心中孔殷,口舌更加的倒霉索。
“阿庭,莫怔了,这小天酥如果放凉了,便失了大半的味道,白孤负了庄头的一番孝心。”柳爽陪饮了一回,放下酒盏,脸上笑得极是温暖,切切地催促索庭提箸。
索庭所居的院子,在东面跨院。这个时候,虽已上了灯,可院内却静悄悄的,并无人走动。
索庭不由悄悄一颤抖,却听柳爽接着安抚道:“好歹是沾亲带故的一家人,我纵是个不成器的,被父亲摈除至边疆思过,总另有姑母在不是,父亲不顾旁的,也该顾念胞妹的安危。”
偏他不经意地一转头,此时月华洒辉,正照在那躺在地下的物件上。柳爽俯身捡拾起来,拿在手里一瞧,原是一枚羊皮郛袋,袋口紧垮,若隐若现地斜插着一物,仿佛是手札。
话未及讲完,索庭的长随阿忠仓促自门外出去,额头上冒着豆大的汗珠子,行动打飘。他见索慎进与柳爽皆在,忙不迭地要施礼,索慎进摆了摆手,“罢了罢了,拣要紧的快说。”
索慎进一掌拍在了食案上,案上的杯盏碗碟随之都往上跳了跳。大樊篱背面语笑喧阗的女眷们顷刻都住了口。
索庭一把推开食案,厉声诘问道:“究竟说了甚么?”
“阿郎有所不知。”阿忠抹了一把额头上沁出的汗,“韩孟来是并不说要带人走,只说是奉了都尉之命提人问几句话,哪知人提了出来,上前几个府兵架了人就走。张县令自是要劝止,韩孟却道,都尉早有话,张县令若不能放心,便请来折冲府一道听审。这便……”
索庭双眼谛视着面前这碟菜肴,定定地发怔,连他父亲同他说话也未曾听到。他脑中将这些年来他代表着索氏与贺鲁的暗中相同一幕幕想了一遍,桩桩件件都是通敌叛国的极刑。
索庭低头不语,待他父亲怒斥完,方犹踌躇豫道:“这些事儿子原是做惯的,本不当慌惧,只是这一回……”他的手不由自主地颤栗了一下,垂下视线,硬着头皮吐字,“这一回,当真觉着不稳妥,特别是教那杂胡都尉拿了活口去……”
索慎进指着案上的一道肥鸡、鹿肉同烹的菜肴,向索庭道:“这小天酥里头的鹿肉,是今早庄上的庄头特送了来的,也不知他打哪儿密查来的,你平日喜食小天酥,倒是个邃密聪明的。”
索庭顿时便直了眼,散着腿呆坐不动。
当下三人皆偶然义再用饭,各怀了心机坐饮了一回,也便散了。
索良音料算得倒是不错,索庭佳耦二人,公然在柳夫人院中,陪侍父母亲用膳。
索慎进一拧眉头,放弃了装点在脸上的慈爱,重重地咳了一声,索庭仍旧一副魂不守舍的痴样,索慎进不由沉沉地挂下脸来。
然一屋子的嫡亲之欢,冲不淡索庭现在的烦躁不安。
柳夫人领着索庭正妻,并几个媳妇儿围坐了几席,索氏父子同柳爽据了另几席,间中以单扇的罗纱孝亲图大樊篱隔开。既设下了男女之防,又不失一家子的热络。
“延都尉的裨将,那韩孟,带了人来,将那两个突厥人自县衙牢里提走了,带回了折冲府。”阿忠被他一吼,反倒捋顺了话,一口气将话说完。
他乍然出声,仿佛点醒了索庭。索庭忙向柳爽长揖,“这拂耽延怎说也是柳侍郎的弟子部将,还请表兄与柳侍郎瞧在这些年同事的情分上……”
将至跨院门洞,柳爽忽顿住了步子,只觉脚下有异,仿若踏到了一件绵软之物。他本不在乎,左不过是未打扫的落花,或是哪个婢子遗下的帕子锦囊,踏过便罢。
索慎进闻言,眉头微微一皱,总觉柳爽这话里透着甚么别样的意义,细细揣摩之下,又挑不出甚么异处。便跟着他这话略略点头。
柳爽见状,笑嘻嘻地执起案前的酒盏,向索慎进身后的婢子连使了两个眼色,婢子会心,忙替索慎进面前的空盏中注满了酒。“姨丈莫恼,阿庭本日劳累,想是乏过了头。”
“慌甚么!”索慎进瞪了他一眼,本想再责两句,念及本身这嫡宗子这几年来也极不轻易,遂松下口气,“拿便拿了,多想无益。那两个突厥人总还在县衙牢里押着,那是张伯庸的地界,他拂耽延手再长,也不见得能插得……”
“阿庭,可还记得顾家那位小娘子?”他笑意深得有如这初起的夜色,“非论贺鲁待她如何,我们终是摸不透她晓得多少底里的事儿,留着她迟早是个祸害,倒不如趁着这一回,一并撤除了才放心。”
索慎进心中不快,碍于大樊篱背面的女眷们,抬高了声音向索庭责道:“不就是拿住了两个半死的突厥人,打甚么紧?能不能活着尚且非论,即使是活着受了审,他怎就能晓得那些内幕?多数是打死了也说不出个以是然来的。竟把你唬成如许,这点子出息,平日里也不向你表兄多学着些。”
待人走空,索慎进咬住了后槽牙,闷声道:“张伯庸是个死的不成,韩孟来带人,他便放了行?”
柳爽与索庭一齐执了小辈的礼,辞过索慎进,一前一后地出了大院,往索庭的跨院去。一起上柳爽好言又劝抚了一番。
柳爽低低笑出声来,“不想那拂耽延倒有几分离腕。”
索庭讪讪地应了,拿起案上搁着的银箸,夹了一箸鹿肉送入口中,竟是食不知味。再一瞧,此中一支银箸却还是拿反了的。
他顺手抽出,借着月光与花径旁石灯的亮光,将那手札仓促阅看了一遍。末端,嘴角忽一动,勾出了一个出乎料想的笑,继而唤住了走在前头的索庭。
“先不说这些沮丧的话。”柳爽笑着自斟了一盏酒,捏在手中轻转,“究竟如何个意义尚不了然,且先静观其变。若不了了之,便万事皆休,倘那两个突厥人一口将阿庭咬了出来……”
索良音一时不如该如何措置,遂悄悄地将手札带回房中,翻遍全部屋子,寻不到一处妥当的处所。来回兜转直至暮时,她终是停下步子,在转暗的房内静坐了一盏茶工夫,终是咬咬牙,将手札藏掖在衣袖内,往前头大院去。
索慎进端起酒盏,多少要予柳爽些脸面,别过眼不去瞧索庭,执起酒盏一口饮尽。
柳夫人向大樊篱那边瞥了一眼,仍笑着,“走罢,上我那屋,有新制得的青梅,恰好烹茶。”说着率先起家,领着一群媳妇娘子往背面正房去,走时还带上了一众仆婢,只留了索慎进父子与柳爽几个独在屋内说话。
闻听此言,索庭整小我渐渐松弛下来,心中暗道柳爽所言极是,再想想,母亲统共就生养了他与昭娘二人,若真出了甚么事,必然会奋力保他安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