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六十八章 安宁岁月(一)
“阿幺,将佛奴替我叫来。”风灵掩口打了个哈欠,用力眨了眨眼,叮咛正清算食盘的阿幺。
风灵本为了腹中的孩儿不肯造杀业,可她找不出甚么来由来禁止拂耽延护守家人,稍一愣神,他已大踏步走出了阁房,没几步便到了屋外。
佛奴一颗心提吊在嗓子眼,听完半晌都落不归去,欣然道:“延将军到这交河城不过三日,略整肃了军务后便找了过来,昨日才同我打商讨,说他现下不能擅离西州,想让我带些人去长安一趟,想体例将你接来西州,怎料本日你便本身返来了……”
阿幺无法,只得在端着食盘出去时唤了佛奴出去。
风灵渐渐地点点头,因困乏难当,失神了半晌。
“这却一定……”风灵朝他抬起眼:“我出逃前,弥射将军送了小我情,说回处密部之前,会将柳爽一行人带至莫贺延碛五十里处,随他们听天由命。眼下恰是七月,若无人带领,他们怕是活不得了。”
拂耽延长出食指悄悄摩挲着她眼底下的一片乌沉:“你这模样,是有多久未能安放心心肠睡一觉了?眼下归了家,且有我在,再不必担惊受怕,好好地睡罢。”
她一尝便知这馎饦出自金婶之手,离家太久,在外尝遍了百苦,现在熟谙的味道只一口,便足以熨帖了她颠沛流浪之苦。风灵勾着头,眼眶涨热,沉默将那一大碗馎饦吃了大半。
“柳爽留不得,他若捡了条命不死,非论是跑去庭州,还是回长安,皆要引来大肆搜索。只要他同你一道消逝在大沙碛的沙暴中,贺鲁与长安那边才肯信你确已罹难,如此方能保你悠长安稳。”拂耽延替她将薄衾拉上身,昂首深深地望着她的眼:“你放心睡,待你睡醒我便返来了。”
阿幺向她倦怠不堪的神采望了一眼,“现下在家中,延将军也在,天大的事,睡醒了再说也不迟。”
“柳爽囚我于翠微宫凌波殿中时,我心中痛恨,恨不能将他剜骨削肉。新帝将我遣嫁时,我算不出今后再见你将费多少周章,内心头难过。”风灵盘坐在锦垫上,只觉周遭的统统都暖和夸姣,她低垂着视线,心对劲足地叹道:“可我真想不到,柳氏父子包藏的祸心,竟教我们一家重聚于西州,现在你若问我,于那对父子可另有痛恨,约莫……约莫我甚么都肯不再计算了罢。”
说罢也不容她说话,一哈腰,将她打横着抱起,绕过屏风,径直送入阁房,谨慎地放在睡榻上。风灵还待要问,他却将手指导在她唇上,止了她的问。
过了片时,门上悄悄响动,阿幺端着一碗馎饦出去,鸡汁的醇香勾得风灵饥肠辘辘,忙裹了帔子下榻来。
“风灵,你我运数多舛,好轻易重聚于此,自此我再不能教你分开半步。”他蹲下身,一掌轻搭在她的肚腹上,“现在又有了这个孩儿,我更是要紧紧地守住你们,不能有半点闪失。凡是有不成肯定的伤害,有一分,我便替你们挡一分,有非常,我便挡非常。”
风灵知贰心乱,也不待他来问,便将断了手札以后的事简朴说了一遍。
佛奴伸手一推她,嬉笑道:“快睡去罢,延将军不在跟前,一会子睡熟了,哪个搬挪得动你。”
佛奴仓促跑来,一脸的如释重负,看起来仿佛是刚繁忙完。“大娘尽管放心,延将军虽不便带兵出城,却带了我们家的五十名部曲出去,我们家的部曲,大娘是晓得的,论起来也不比西州兵差多少,何况另有拾郎兄弟带路,错不了。”
拂耽延搁在她颈后的手渐握成了拳,直捏得指节咯咯作响,心底里已泛上了一层寒意。他低头向风灵道:“只怕你肯放下,柳奭父子一定肯。途中丢了你,贺鲁与贤人跟前都难以交代,柳爽现下该在沿途寻你,用不了几日必将问至好河城。”
佛奴与风灵一贯有手札来往,故她在长安甚么景况,他也不必赘问,只是太宗薨逝后断了手札,背面的事他一概不知,他亦晓得现在不是叙话的时候,可风灵返来时这副描述,拂耽延又吃紧仓促地向他借部曲,连夜直奔莫贺延碛,这统统皆教他的心突突直跳,越闷着不问,越是心慌。
风灵俄然有些慌神,握住他的手腕,“阿延,你要何为?”
“我只问他几句话,问完了便睡,若不能得知,恐睡不结壮。”风灵央告道。
“只是他拿捏人久了,从不将人放在眼里,太宗离世后更是仗着新帝有恃无恐。哪曾猜想过你本就是一颗带刺的铁蒺藜,岂容人小觑。你会在半途脱逃,是他千算万算,如何也料算不到的。只漏算这一节,足矣教他满盘皆输。”
风灵从睡榻上坐起家,闻声他在屋外大声唤韩拾郎,又闻声他要请佛奴,她倒也放下心来。韩拾郎便是她从莫贺延碛捡返来,大沙碛中的景象无人能比他更清楚。
佛奴的话语在风灵耳中越来越淡薄,继而越飘越远,远得好似从很远处所传来普通,风灵的眼皮子沉得再抬不起来,支撑脑袋的手腕子忽地一松,脑袋朝前一冲,几乎磕在案几上。
风灵进了屋,将翠微宫内柳爽囚禁逼问账册下落,索良音设下通藩和亲计,她邀了弥射助她途中脱逃这连续串的事大略讲了一遍。
说罢拂耽延从座中站起来,负手背着她踱了几步:“如此看来,柳奭将我急调至西州带领西州兵的企图,便再较着不过了。一来是为不让我回长安执掌兵部,二来是为了借我阔别长安之机,将你送予贺鲁来平战,纵使不知账册究竟在那边,也洁净利落地将这隐患措置了。”
外院仿佛躁动起来,部曲们的呼喝,马匹的嘶鸣,模糊地传至后院。
拂耽延回身拢住她的肩膀,将她的脑袋按在本身的胸膛前,如同怀揣着最为贵重的珍宝。
风灵提不起一丝劲来讽回他的讽刺,模糊间只闻声佛奴在唤阿幺,阿幺回声出去,搀扶着她走进内间。她是如何躺倒,又是如何睡去的,便再无半分印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