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三十八章 登阁陈情
捱到傍晚时分，李世民瞧着风灵坐立不安的模样，只当她为要出宫游顽心焦，便也未几留着她，命人去替她备车。
酒是风灵最喜的五云浆，自玉勒图孜走后她未再沾过，现在沉浸此中，如同溺在了酒水中，半滴未入口，脑袋倒先昏沉起来，几乎就应了一声“好”。
风灵推却了，只要了一匹马，说是要换一身男儿胡装，出行便利，连侍婢也不肯带一个。
莱国公的画像鲜明揭示于她面前，风灵不自发地打了个寒噤，搀扶着李世民的手跟着一紧。她极力睁大眼，辩白那画像中的每一根线条，画中人脸上的每一处细节，乃至是站立的身姿。
不错了，那恰是她阿爹，决计不会认错。
风灵收起涣散的心神，搀扶着李世民在阁子内一幅幅画像望过来，她眼角的余光总忍不住瞟向莱国公的那幅画像，魂不守舍地在凌烟阁内盘桓了半日。直至午膳时分，李世民再挪走不动，便下了阁子，唤了步辇来抬回甘露殿安息。
昭庆殿石阶上那一跌，如此逼真，呼痛的惨叫声也清清楚楚地忆了起来，甚么回魂附身，她真是在那石阶上狠跌过一跤，幼时居于昭庆殿中……
风灵顺着他的目光昂首望去，这便到了第三幅画像跟前，这幅画像较方才河间王那幅更显年份，画像恰处于窗页掩蔽处，瞧不逼真。
风灵在他跟前收住脚步，嗅着他身上的酒气不知所措，隔了好几息，方才抬手去抚他的脸颊：“阿延，你怎吃那很多酒？你怎不珍惜……”
风灵快步走进宅门，绕过影壁，穿过前堂，幸而这宅子不大，不过几步便到了后院。
“顾娘子？”
阿爹，阿爹，你只是市坊中驯良有礼的儒商，老来得闲，在乡间开蒙小童，授些课业罢了。我只是率性胡为，世俗爱财的女商，求些浮财肆意度日罢了，仅此罢了。
统统的题目一瞬涌了上来，风灵的脑筋平日里转得甚是快，眼下受了这般激烈的震惊，脑筋便愈发矫捷了，终究统统的题目，在她脑中之会聚成一问：我究竟是何人？
天气擦黑时，风灵在怀远坊的坊门前带住了马，坊间不得驰马，她便下了马，牵着往怀远坊深处去。
且畴前在坊间听的传言，都只说莱私有三子，从未曾说有女儿。
李世民的拐点在木质地板上的声音俄然沉重起来，连他走路的步子也起了些窜改，风灵说不清那是如何的窜改，只闻声他喉头带了哽咽，低低地唤了一声：“杜兄。”
一股酒气朝她直扑下来，拂耽延俯身将她紧紧揽进怀中，在她耳畔降落地半求半命道：“你莫再走了！不准再走！”
“阿延。”风灵唤他一声，疾步畴昔。
后院正中立了颀长端直的一人，数月不见，清减了很多，一袭家常的圆领襕袍松垮在身上，襟前沾着点点酒渍。他脸颊上不知何时蓄起了短短一圈的须髯，将他本就通俗的表面衬得更加显肥胖。
窗板卸去，一道日光穿透出去，正晖映在莱国公的画像上，于这暗淡中反射出一道白光。光芒过分刺目，风灵忙阖上眼，待双目渐渐适应了这突如其来的亮光，方才缓缓展开眼。
本觉得他会伸脱手来接她，会伸开臂迎她，可他纹丝不动，如石柱伫在原地。
她的一颗心，教思念和凌烟阁里的那些疑问同时绞缠悬荡着，极不好受，再担搁片时只怕要爆裂了胸膛。
风灵的目光四周飘忽，不敢再抬眼朝那画像望一眼，可那画像上的人恍若真的从绢布上走下来，走到她跟前，同平常一样伸手揉她的头顶，执了书卷递予她，暖和安适隧道：“风灵，快来予阿爹念一段书。”
“怎的他总吃酒？”风灵内心一阵惭愧，拂耽延在军中光阴长，酒自是能吃得，可在沙州时，并不见他多吃，常常极有节制。眼下但是还恼着她，连月来尽管吃酒？
“去将窗板去了。”李世民向那守阁子的老内监命道，老内监忙去撤开窗板，好让光芒照进阁子里，教贤人见一见这位多年不见的故交。
“杜兄呐，当年你说你太疲累，这一躲懒便是一十八载，现在连我都乏了……”李世民的声音颤得短长，顿了好久方才又开口：“七娘与锦唐，我寻了好久，始终未得他母子二人踪迹，想来许是她哀思过分，不肯再回京，成心不教我寻着。不见也好，你那大郎与二郎，虽非你与七娘所出，毕竟是你族中子嗣，且承了你的爵位门楣，他们教我那孝子带累……如果果然寻回了七娘，却要我如何面对。”
贤人丁中念叨的“七娘”，那便是她阿母了？怨不得世人皆唤她一声“七夫人”。
风灵一听便明白，这位想必便是莱国公杜如晦了，他那二子原就在坊间传闻过并非莱公亲儿，不想竟是真的。那二人白白袭得爵位怎还不安生，偏与隐太子谋逆篡位，早早抄了府邸丢了性命。
因这中秋佳节的原因，家中仆婢大多出去顽逛，连借居的韩拾郎也未在家中。闻声出来迎她的，不过是那老管事。老管事乍一见她牵着马立在门外，倒没了主张，一面接过她手里的马缰，一面欢乐道：“归家便好，归家便好，也免教阿郎三天两日单独吃闷酒。”
风灵震惊之下，缓慢地算了算年代，她出世于高祖武德九年，倘若她的爷娘果然是贤人所称的“杜兄”、“七娘”，那她分开长安时该有四岁，为何贤人只说她阿母带了兄长离京？
阿盛轻声唤她，手里的拂尘悄悄在她胳膊肘上顶了一下。风灵蓦地回过神，头一个动机便是要去寻拂耽延问个明白。他自小长在莱国公府里，去岁才去江南道见的阿爹阿母，他便是这统统疑问的结点。
“杜兄对不住了……”李世民在暗淡内长长感喟：“过不了好久，待我去见你时，亲向你赔罪。”
到了宅子门前，正赶上厨间的两名仆妇相携出门去逛，那二仆妇见着风灵立时便掉头往宅子里跑，扯着嗓门欢天喜地地高呼：“娘子归家了！娘子归家了！”
这么多年，阿爹阿母为何禁她入长安？又为何每年除夕命她遥向长安而拜？阿母说她在拜两位于她有天大恩典的仇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