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四十八章 圣心迂折（二）
风灵紧抿了唇，平白地忆起玄奘法师同她开点过的话，心说：你在我的因果中，我亦在你的因果中，本就分道不清，我若予你恶报，不教你此生余苦，可否还得你予我的生身之恩？
杏叶偏脸去望她，却又不知该如何开口证明心中猜想，强忍着满心猎奇。一起胡想着一起禁不住唇角偷偷溢出的笑意，反倒是风灵奇特道：“一早拣了甚么巧宗？欢畅成这模样。”
风灵冷静问了一回，睡榻上昏睡之人自始至终未有一丝窜改，罢了，想来便是立时醒转了，也不会将掏心窝子的话说予她听。
同走了一段，杏叶俄然恍悟：一夜未归，神采倦怠，又换了出去时的衣袍，返来便要热汤沐浴，难不成……
风灵勉强一笑，并不接他话，径直问起李世民的景象：“今早贤人可醒过？”
“凤翎……”他颤颤地探出一只手伸向她，风灵踌躇不决，竟另有些慌神。
“兵部侍郎柳奭，右迁正三品中书侍郎，本日上任。”
阿盛自是晓得她的去处并去意，一眼瞥见她身上所穿的胡袍并非昨晚出去时那一袭，立时明白了大半，暗忖：延将军遂了愿，贤人便也遂了这番布排。
贬黜至荒山恶水之间。择日到差，该是恐太子即位前宫中生变，须由玄甲军镇守拥戴，不能马上便去任上罢。
风灵将这一纸敕命卷成纸筒，塞入封缄手札的竹筒内，交由内监快马送至中书省去制谕。
杏叶打量着她的神采，谨慎地问道：“你这一去一夜，也不遣人来讲道一声，但是延将军出了甚么事？又得出征？”
李世民叮咛下这些话，渐觉力乏，靠着锦靠闭目养了一阵。
阿盛招了两名内监过来，将李世民自睡榻上搀扶起来，在他身后加了锦靠。李世民沉吟了一回，断断续续地说了几处调任，风灵暗自留意，果然如拂耽延所说，俱是今后托赖的肱骨之臣。
风灵也不改正他，勉强笑道：“惦记取贤人的米粥汤药，不知旁人置备来是否合贤人情意，便返来了。”
杏叶不知她在恼甚么，想来同拂耽延仓促一见，便又分离，老是不得美意绪，便闭了嘴，不去扰她。
“顾娘子。”阿盛不知何时到了她身后，低低道：“那日顾娘子坠马，气厥症崛起，昏沉中唤‘阿耶’，贤人便就此守了一整夜。”
“精华统共只教过阿延一个，当真不孤负。”李世民赞成道，“本该将兵部尚书之责拜托予他，这份知遇之恩，便由太子亲赐了罢。”
风灵失魂落魄地回了含风殿，杏叶与阿盛在院外候着她。杏叶得悉她昨夜回了怀远坊，深怕她将本身弃于深宫，非常焦心，此番见她返来，神采虽不非常好，但也算安顺，心中大定。
“云麾将军……”他公然就提到了拂耽延，只是顿挫了一息，未说出他名字来，“留品阶，调任岭南道军府兵镇，玄甲营统帅之职暂由校尉白勇代领，择日到差。”
风灵写完最后一个字，架起笔，道：“阿延嘱我予贤人带话，言他待贤人、待太子、待大唐之心绝无转移。摆布贰情意如此，那边不是戍卫大唐江山，故风灵也无话可问。至于柳侍郎右迁，风灵大胆测度圣意，贤人明升他品阶，稳了他帮手太子的心机，暗则夺了他兵部的权势，不教众郎将今后受制于他。”
风灵不肯接话，只浅含笑过，闷不作声地替他净了面，命人去端了汤药过来，将她这些日子以来做惯的事一桩桩做得妥妥当帖。
李世民缓缓展开眼，借着她手腕上的力扎挣着要起家，“凤翎丫头，到底还是返来了。”
风灵将伸未伸的手无端地颤了一下，终是接握住了李世民发凉的手，细声低语：“贤人但是醒了？”
她凝睇着那拢起来同她一模一样的眉心，忽就不肯见，遂伸手去揉平。
李世民阖上眼，扯着唇角略略打起一丝笑容。
风灵内心凉凉道：辛苦？公然早就谋算好了的，只当我去办了趟差么。当下她不拒，亦不进殿去望望李世民的景象。她确是疲累，通身酸沉，心也有些凉，不肯多想事，遂跟着杏叶暂回凌波苑去。
风灵马上便取了纸笔，墨是现有的，略研几下便得。
“贤人尚且睡着，米粥汤药也都齐备着，顾娘子一起辛苦，无妨先回凌波殿歇上一歇，不必急着过来。”
许是因她这一揉，李世民倒是悠悠醒转，弱声唤道：“凤翎。”嗓子早已变了调，苦楚得如同暮秋的冷风刮落枝头最后一丝树叶的声响。
“你便不想问问是何原因么？”李世民反倒问她。
她心底默问道：你究竟是体恤我与阿延的艰巨，还是成心将我送去皋牢他的心机？你究竟是至心不舍我拜别，还是想留我为质，好挟制阿延领着玄甲军替你出世入死？我究竟该要敬爱你如父，还是遥仰你为君？
托付完了这一应事件，他方才肯进些肉糜稀粥。阿盛探头向风灵放下的银碗中一碗，笑道：“顾娘子返来得早，圣民气悦，本日倒用了很多。”
杏叶面嫩不好说破，只暗笑不语。
次日，风灵仍旧如常往含风殿中去奉养。她在足踏上抱膝而坐，忍不住细心打量李世民的睡容，他面色已近干枯，皱起眉来却同她有着一模一样的眉心。
“能有甚么事，莫要磨牙浑说。”风灵截了她的话，没甚好气道：“乏得紧，你去替我要些沐浴热汤来。”
风灵头也不抬，不露一丝不测，一口气儿写将下来。
他展开眉头，会心一笑，指了指一旁的书案，“眼下精力足，先莫理睬那些汤药，你且去研了墨，我说，你予我记下。”
他浮起一脸笑意，迎上前：“顾娘子返来得如许早。”
风灵面上不露，心中却道：这朝堂弄权的手腕，阿延并非不识，只惯常出入存亡场的人，教权势堆中人瞧得明白些，他尽忠于大唐，不负天家，端直本性使然，原也不为权势，又何必摆这一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