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四十章 和盘托出（一）
风灵“噗通”跪下地，眼里微微闪着水光，慎重地向李世民伏拜：“风灵必当竭尽尽力。”
两场秋雨一过，气候乍然寒凉，风灵整日在凌波殿的暖阁内，也觉不出气候的窜改。倒是李世民，因数日不见风灵过来，又惦记气候转凉，翠微宫里宫人未几，凌波殿那边恐服侍不周，精力稍好，便命人抬了辇子往凌波殿来瞧她。
纵使厥后到了长安城，进了内苑，多少人说她长相神情与精华夫人酷肖，她也未曾想过，那壁画所绘的，竟是她人生最后的那段缺失。
李世民伸手指了指那些账册，喘了好大一口气，几近是咬牙切齿道：“你替朕一一列了然，何时起，如何起，可与东宫殿有所连累，另有些甚么人在里头，一五一十，莫要遗漏。”
这个时节凌波殿内竟未生火盆，虽是朝阳的暖阁，毕竟临着水，湿冷寒气在殿内氤氲，李世民一进殿便不由打了个寒噤。
李世民略一点头，顺手拿起一册翻看，里头横反正竖的计数，他却看不明白。“可有停顿？”他放下账册扣问道。
如此数日，莫说是李世民，连阿盛也觉出她的魂不守舍来。阿盛晓得她同拂耽延有情，却又不得一处相守，猜想她的难过约莫是以而起，女儿家终归免不了那些后代情长的心机，但贤人不说，他亦不好点破，只好背后里感喟几声，贤人跟前多替她调停几句。
她展开手臂扫向四周：“贤人方才所见的，不过是九牛一毛，满屋的账实，与柳侍郎皆有感染。且账册上皆有各家的火印为记，笔笔货真价实。”
李世民执起账册，只见上面工笔清清楚楚地记取：得沙州大萨保鎏金银质碗碟百件、青金石七十斛、皮货八十余件、胡锦二百六十匹，作价总计十两金饼三十枚。十枚呈送柳侍郎，二十枚归还沙州大萨保。
风灵垂首禀道：“目下来看，柳侍郎这支军兵，仅在西疆活泛，做些杀人越货的肮脏活动。那些运送至长安售贩的货色，来路不明，账册中寻不到进处，风灵敢鉴定，便是他们在商道上掠来的。”
风灵假作未见阿盛的眼风，谨慎地打量了一眼李世民的神采，狠了狠心，回身又往案上取过另一册呈于李世民跟前：“这是风灵在西疆指派的勘察使送回的账册，恰是自那沙州大萨保店铺中抄没。”
自那日从怀远坊返来，她见李世民的表情便再分歧以往，极难再没心没肺地同他逗趣闲谈。含风殿无需她奉养时，她便经常单独一人在园子漫无目标地闲逛，脑筋里总有沙州城郊供奉窟中的那几幅壁画。
所幸到了翠微宫不几日，受命检察账册的民部长史便来回话，称已将那些账册梳理得了，请风灵去验看验看。
当日，她与拂耽延悄悄跟从着阿满婆摸到了这个供奉窟，那壁画上绘纪的事虽教她感慨万分，但毕竟只是如同在茶馆酒坊听话本戏普通，为旁人的事唏嘘。她一向认定，那画上的精华夫人于她而言，独一的关联不过因为她是拂耽延的开蒙之师罢了。
他进殿时恰是竹枝在外头煮茶，本是该往里禀的，李世民却摆手不教她传禀，下了步辇，由阿盛搀扶着便进了殿。
李世民挑起眉头，翻过账册，首页上清清楚楚地记取年份：赵氏邸店，贞观二十一丁未年仲春。便是去岁的事。商户得了利钱，竟要将三份此中之一呈供柳奭。他丢下账册，一手撑在拐上，面色沉郁，一语不发。
她等这一刻足足二年不足，经了多少窘境，几乎连拂耽延也要掌控不主。总算是那些被柳氏害死了的护佑于冥冥当中，这便要有个告终。
风灵从速上前解释：“贤人莫怪他们，是风灵命他们不准将火炭搬进暖阁内。这阁子内四周堆放账册纸张，又有满屋的烛火，若拢上火盆，炸起的火星子不免四周飞溅，这一屋子的实据岂不要毁于一旦。”
李世民接过账册，亦是二十一年仲春的账实，他就着风灵翻予他的那一页往下看去：托付长安赵氏邸店货色一批，鎏金银质碗碟百件、青金石七十斛、皮货八十余件、胡锦二百六十匹，收得金饼二十枚，各十两，用于购粮米十车、春布三百匹，送予柳军帐下。
暖阁里一众埋头账册纸堆的吏目皆抬起了头，见是贤人出去，无不从案边起家，上前来拜。风灵在上首正中的案前低头翻看着一沓写满的纸，手里拈着算筹，一听这动静，忙丢开算筹下案来施礼。
李世民拢了拢身上的大氅，将屋内扫看一圈，“现在十月的气候，凌波殿的火炭怎不见？照看火炭器具的是哪一个？”
“好得很，好得很……”李世民一把将那账册掷于地下，以拐杵地，怒道：“柳军，好个柳军！他竟敢私养军兵，这是要谋甚！”
李世民的面色由暗淡转成乌青，握拐的手也跟着微微颤抖，风灵硬着心肠再往上一步，将此账册又翻过几页，上书：上年柳军缺饷，于账上支白绫五十匹、熟绢八十匹，兑换粮米，本月柳侍郎拨付填回。
风灵返身回本身的案前，取过一册来，摊开了双手奉至李世民跟前，上面却并非刚才那本教人看不明白的计数，而是实实在在地写着字。
阿盛望了望账册，朝风灵递过一个眼色，表示她将账册挪走，免教贤人复兴火。
翠微宫的秋色层层尽染，长安城郊再无哪一处的风景能出其右。如许好的景色，李世民却极少能受用，他本来就病体沉疴，根柢虚薄，气候一转凉，身上不免又添了两三样症候，屋内也早早地生起了火盆，一日当中，大多在时候只在含风殿的矮榻上度过。
“怎不生火盆？”他皱眉向阁子内的内监问道。
有了这一桩，风灵倒振抖擞来，暂得空理睬旁的事，在李世民跟前告了假，一头钻进那堆账册，足有半月未出凌波殿。
她为此深悔，如果从未曾上过凌烟阁，也未曾跑去拂耽延跟前问个究竟，现在会不会过得安闲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