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五十九章 西行漫漫
“你少在我跟前打晃，我便能安闲一些。”风灵毫不客气地挥手驱他，既目下她是宁西长公主，打发了柳爽自不在话下。
不过半盏茶，杏叶便领着医士进得屋来，他们身后还跟着弥射，一进屋便拧着眉头一迭声地问道：“上半晌我便想来问，你这一起景象不对，但是身上带了甚么病？昔年你送我西归时，路途颠簸较这一程可短长很多，也不见你不适……”
风灵并不睬会他，自顾自地往驿馆大门走去，柳爽不依不饶地跟在她身边，“幸亏音娘还记取昔年你待她的好，送你往一好去处，今后也不必风里雨里地来去辛苦，安稳妥妥地做你的可敦便是。公主得了稳妥，鄙人方能放心。”
计设连环，环环相扣，将柳爽一步步牵入夺命深渊中，他却浑然不觉。这番心机，不由教风灵都咂舌不已。
风灵瞧着那突厥人样貌的医士，打断弥射问道：“阿兄这医士能够信？”
柳爽也不恼，笑嘻嘻地涎脸凑上前：“平日只知公主很有几兼顾手，现在不过马车内颠簸几日，这便受不住了？怎的过了几年繁华日子，换了身份，倒不记得平常行商走货的形景了？”
风灵停下脚步，忍着腹中的翻滚，强打起一个笑，扭脸予柳爽送去。“柳公子未曾行过商，倒是一手好算筹，将我远远送出去，即使不知那些烫手的账册安在，也不必再惊骇了。待过几年，大唐气味稳定，大肆出兵征讨贺鲁之日，我便是阿谁遭突厥人祭旗的，自此柳氏一族便再无把柄外落，可高枕无忧矣。”
医士在她手腕上压动手指，凝神细辨了一阵，满脸疑色地朝风灵脸上一望，请她换手再诊。
七月流火，在地盘上肆无顾忌地蹿过，越往西去，日头越是暴虐，氛围中的水分一点点抽离，有树荫掩蔽之处，倒也不是炽烈难当。
他只当将她远远送走，便不惧她仗动手里揭露柳氏一族罪孽的账册弄事，那里料算获得，索良音成心纵了风灵半路逃窜，介时丢了风灵，柳爽将以一己之力扛住贺鲁、贤人、拂耽延三人的怒怼，任哪一个都不会等闲放过他。
“听了这好久，公主究竟何恙？”弥射又催了一遍。
柳爽下得马，悠然踱到风灵跟前，替她打起车上帷幔，伸出一臂欲搀扶她上马。
说着他招手唤来一名长随，命他速去召随行医士前来。
一出长安城，风矫捷将身上的重重深衣甩开，换了一身便于行动的衣裙。要依着她的性子，本是要弄一身胡服来穿，可柳爽那双鹰隼似的眼总往她这儿扫来，她也不好过分肆意，能脱了深衣已是很好，便规端方矩地着了襦裙在车内坐着。
风灵微微阖眼，端起了些架式，柳爽只得回身怏怏地拜别。
医士执礼辞职，风灵一面跨进屋子，一面叮咛杏叶道：“你去我义兄那儿，请他遣个可靠的医士到我房中来。”
风灵横了他一眼，抓着车辕自下了马，只将他晾在一旁。
风灵款款在矮榻上坐下，探脱手腕来，向那医士道：“劳烦医士。”
她站着不动，那医士也不敢私行请脉，又请了一遍，风灵只当未闻声。杏叶心机一转，马上明白了风灵所虑，上前向那医士道：“医士且先去罢，现下溽热沉闷，又是长途跋涉的，公主身子不利落也属平常，歇过一阵，缓上气儿来，再请医士来听脉。”
医士吞吞吐吐说道不清，弥射性急，“倒是如何？”
风灵伸手指了指天，跟着他一同笑道：“柳公子约莫忘了，万事另有漫天神佛在看着。”她现在笑倒绝非强打对付，倒是打心底透出来的镇静：螳螂捕蝉，殊不知蝉一定妙手到擒来，更不知蝉本就是黄雀送到跟前的勾引之物。
好轻易熬到了一处驿馆，驿丞早已得了报，晓得和亲公主将至，一早便驱动杂役，将驿馆表里收整得干清干净迎驾。
行了一天，离长安渐远，官道也不那么平整易行。风灵所乘的桐木马车虽说广大安稳，可凹凸起伏不竭的土路还是颠晃得她头晕目炫，整整大半日胸口胀满，呕吐不止，直将肚腹呕空，连苦胆汁子都吐了出来。到了安息用膳的时候，清楚腹中早已吐得空荡荡，却连一口水都吃不进。额角后脖汗涔涔而下，满是盗汗。
弥射耐不住，催问道：“公主如何？”
杏叶领命去请，风灵回身向外院举目四望了一回，柳爽许是受不住暑气，回了他所居的那屋，闭门不出。
弥射转眼去瞧风灵，神采庞大，喜忧参半，一时竟无言以对。
医士沉默扣住风灵探过来的另一边手腕，一声不吭，眉头愈来愈紧。风灵与杏叶对望一眼，倒是安然。
不大工夫，风灵正要进房，一名医士背着医笥，擦着汗，吃紧跑来，向风灵作礼。风灵眯眼一瞧，是个眼熟的，以往从未见过，她暗思道：现在这身子岂能教旁人来听诊。
柳爽一怔，马上又哈哈笑起来，叹道：“顾娘子呐，通透聪明，说句掏心窝子的话，送予贺鲁当真是可惜了。”
医士快速自矮榻边站起家，口里慌里镇静地说着突厥话：“弘忽并非有疾，倒是……倒是……”
柳爽公然不好违逆，向她拱手道：“公主好生安息，下官不敢扰，有事尽管叮咛来。”
“天然能信。”弥射毫不踌躇地点头：“他自小跟着唐人学医，在我身边已近二十年。”
风灵走到驿馆门前，受了驿丞的礼见。颠晃呕吐教她身子虚乏，面色约莫也不会都雅。柳爽打量了她好几眼，面上显了几分货真价实的担忧，“公主金贵，如有个折损，鄙人吃罪不起。”
初离了长安，她如同去了一副沉重的桎梏，回望长安城的城门楼观，便有自巨兽口中逃出世天的欢乐，狠狠出了一口浊气，暂也顾虑不到如何能与拂耽延重聚，摆布这一起有充足的时候思虑此事。
“弘忽……这是有了身孕。”医士将心一横，脱口道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