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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六章 惊魂年礼(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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拂耽延一怔,只见她向来嬉皮笑容的神情全然不见,眉眼间固结着愁苦,面上几道泪痕,些许残泪,受北风一吹,便成了脸上高耸的红印。

屋内的人皆松了口气,康达智重新坐回高椅中,米氏抹了把脸上的泪水,忙不迭地双手合十,颤声念佛。

“另有,你这一点就着的火星子脾气,在外头可得敛敛。”他斜过脑袋,借着烛火将风灵紧绷的脸打量了一圈,唇边的翘髯毛微微一动,半笑不笑地长长一叹,“有哪家的父母这般纵着自家的女儿,你这性子,满是叫寄父母惯出来的。”

过了约莫半柱香的工夫,划一铿锵的脚步声夹着铁器相碰声与马蹄踏地声自主道的那一头过来,打断了她的眼泪。

康达智点了点头:“那是天然。”

风灵无法地互绞动手指头,尽能够地说得明白些:“自南边来时,刚过了瓜州便撞上阿史那贺鲁正同散匪争抢商道,他见了我货囊中的白绫,哪有不抢的事理,得亏延都尉赶到差上,施以援手。后在城外的公廨田边又偶遇了一回,原是要报官的,他却以田中的农夫相挟,我若嚷开,他便要砍杀了那些农夫,我,我……我要如何是好,只得假装未曾遇见逃回城中。”

沿着城中主道走上几步,便瞥见有几名府兵集队小跑过,约莫都是从各坊口撤返来的。年节中的敦煌城原是不宵禁的,彻夜因出了这事,全城皆防备了起来,封闭坊门不准百姓随便走动,此时击退了突厥人,方才撤下戒严。

说罢也不等拂耽延回应,她便草草地又礼了一礼,回身疾步拜别,一气儿行至安平坊。

身边的韩孟向前举了举火把,恰风灵行毕了礼,仓促昂首一瞥。

事到现在风灵也顾不上羞怯,照实回道:“公廨田边遇着的那一回,他,他无端地便提起要我……随他去西疆,恶棍至极。”

康达智摊了摊手中的金簪和字条,“这是如何说的?难不成是他谢你不报官的谢礼么?”

“话不是这么说的,风灵,你听阿兄一句劝,且南归避一避……”康达智有力地垂动手,内心明白她抱定了主张的事劝了也是白劝的。

另拂耽延倘使得悉阿史那贺鲁同她的联络,即便她能言善辩,将此中原委向他梳理清楚了,他亦一定肯信。

查问她深夜独行的话已在嘴边,乍一听她的声音微微颤抖,好似受了惊吓又像是受了寒气,拂耽延也不知怎的生生咽回了问话。

初时还呜哭泣咽抑着嗓子,这眼泪一下来,便触了心伤处,哭泣了几声,便干脆放声哭了出来。

康达智垂目沉思不语,内心悄悄叫糟。

风灵怕人瞧见,忙站起家动了动麻痹酸胀的腿,举袖胡乱抹了两把脸,裹紧了大毛氅,埋头快步往安平坊走去。

还未得进敦煌城,便几乎丢货赔命,待进了城又渐觉城内险恶更甚。

“顾娘子。”马蹄声在她身后戛但是止,唤住她的是四平八稳的河洛官腔。

她缓下步子,痴望了一阵,不着边沿地想着:许是要开春了,天明得也早了。开春化冻后,捱了一冬的西州商客不知要购走多少锦缎丝帛,且有得一阵慌乱。西州商客……论起西州,安西都护府镇守西域已好几年,是时候该去瞧一眼西州较之当年现在如何……

此时静下心细细一算计,真真是痛恨本身自大聪明,甚么好都想要沾上一沾,急于想在西域商道上站稳脚根,既不晓得趋吉避凶,又急功近利,到头来只落得作茧自缚,疲累不堪。

风灵余怒未消,不轻不重地“嗯”过一声,算是应下了。

康达智闷声站在火笼边,凝睇着铜盖上的万蝠流云纹样,隔了很久才无法地伸手揉了揉脸颊上的卷曲虬髯:“你既执意如此,阿兄也劝不得,只一桩,今后再赶上甚么难事,莫藏着,尽早叫阿兄晓得,也好替你参详参详。”

康达智回过神来,柔声安抚,“莫要胡想,这怎会是你惹的祸。”

待她跨入安平坊的坊门时,悠远的天涯正显出一条鱼肚白来。

这一番话,将一旁的米氏惊得说不上话,只捂着嘴免叫本身惊呼出声。

她与列队反向而行,走了一阵仿佛将至队末,身后忽又响起马蹄声,来了两匹马,恰是冲她而来。

本觉得带个商队,打理个店铺易如反掌,起码不会是甚么难事,岂料事情全然不是她所想的那般。

风灵只觉本身跳入了一个捕兽的坑洞里,上有食人虎,下有锋利刃,高低不得,进退两难。

倘或换了是阿史那弥射那等早已归了唐,或与他攀得上些友情的部落,又肯许下可敦之位的,这一定不是一桩良缘,他尚可去同寄父母说项,可眼下偏是这个丝绸商路上的阎王,是朝廷下了狠心要剿除的……

出了永宁坊,风灵向车外探了探头,寒夜清冷蚀骨的氛围令她烘乱烦躁的心略得了宽纾,因而她裹起赤狐大毛氅,跳下车,叮咛车夫带着阿幺先回安平坊,单独一人于街头徐行走回家。

再有暗中相帮拂耽延收回公廨田一事,本身虽从中沾得了些好处,但有朝一日若叫索氏得知,岂容她安闲。

她想着本身的地步,又想起了离家前来边城的初志,原想得好好的不过是要替本身多挣下些财资,好过得安闲随心,可眼下看来,这个看似再简朴不过的盼头,仿佛离她很远很远,难以企及。

自打记事起,跟着阿爹阿母行商,四周走动,耳闻目染,自认见地也匪浅,又熬练过十年寒暑,拳脚骑射皆通,更是恐惧无惧。

贞观一十八年跟着东方渐开的薄光,缓缓到来。

“阿兄……”风灵紧紧抓着本身衣袍的一角,惭愧地问道:“我……但是惹下了大祸?”

提到阿爹阿母,风灵心头一动,忙向康达智道:“这边的事,还望阿兄莫要向阿爹阿母提起。阿爹若要晓得,非得从余杭赶来不成,他已是花甲之年,哪堪跋涉。”

风灵心知本身脸上约莫是不多数雅的,摊开手掌焐了焐冰冷发痛的脸,窘道:“多谢都尉,风灵家宅距此不远,走几步便到了,且府兵才刚抗敌保城,辛苦非常,实是不敢劳动。”

他在风灵的肩膀上轻拍了几下,扬手便将皱巴巴的字条靠近烛火,眼瞧着它引燃焚尽,又将金簪藏入怀中。“记取阿兄的话,从未曾有这回事,不认得阿史那贺鲁,没见过这鹿形金簪,你不过是一介商户,卖了库中存货便要回江南去。”

风灵忽向屋外的院子望去:“有人来了。”话音才落,混乱的脚步声踏踏而来,有人边跑边大声禀道:“阿郎!阿郎!突厥人退了!”

府兵们打风灵身边颠末时皆忍不住猎奇偏头打量她两眼,却因军纪严明,无人敢上前扰她。她将头埋得更低了些,加快了脚步只作瞧不见他们。

这般一番神游八方,她内心头忽地疏阔起来,轻声同本身道:“昨日已逝,何必彷徨,天亮后,顾家大娘便是个踏结结实的商户,专注谋生,唯利是图。”

“当此危乱,顾娘子单身夜行终是不当,可要命人送归?”拂耽延自她脸上别开目光,淡淡地问道,不见体贴亦无查问的意味。

表里受迫,艰苦自不必说。

说不好,今后还真要披上戎袍,扮作男儿,厮杀疆场。

城内有索氏为首的本地大族,垂涎三尺地等着朋分剥削商贾的红利,城外的突厥残部、流寇沙匪占有商道,虎视眈眈,莫说人与货,乃至是全部城邑都想一兼并食了。

不一会儿,主道上有火光闲逛,刚从城门退下来的府兵列队而来,经了一场搏杀,列队中模糊透着些铁器与血腥订交叉的气味,有些个伤了的兵卒在摆布的搀扶下渐渐走着,破坏的甲具叮当作响。

风灵蓦地一怔,胸口的憋闷似被火星扑灭,肝火腾起,直将先前的骇怕燃得一干二净,她扭着肩膀自康达智手掌下挪开,“风灵毫不会是以遁走,清楚是他阿史那贺鲁霸道在理,何故要我弃了家业避走?我为大唐子民,脚下踏着王土,活得循分守己,又有何惧。”

风灵停下脚步,内心料定是要查问她何故深夜孤身在城中走动,她吸了吸鼻子,尽力稳住心境,缓缓转过身,冲着顿时甲胄披身的拂耽延屈膝一礼:“贺都尉大捷。”

时已至下半夜,估摸着已过了四更天,风灵惦记自家的那些仆婢部曲,既已退了突厥人,她再坐不定,起家领着阿幺告别自回家去。

风灵悄无声气地走了一阵,冬夜的干冷使得她整小我都缩进大毛氅中,除开夜北风冷,心头另有一片凉意。

公然,风灵低下头,轻声却斩钉截铁隧道:“阿兄不必再劝,风灵断不会分开敦煌城。如若贺鲁强要胶葛不清,反正大不了便仿效木兰,易装参军,报效大唐。”

到底才十六七的年纪,自责,委曲,泄气一同涌上来便觉堵心鼻酸,四下无人,她干脆蹲在路边暗处,埋头于双膝间,兀自哭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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