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三章 再起波澜(三)
“顾坊行商向来端方,这一回,我们也该按着端方来办。”风灵凉凉一笑,目中带出几分锋利,“那几位叔伯因是熟客,只与我立了私契且非论,石阿郎是生人,故我们是在市署立的市券,可还记得?石阿郎若一时晃神浑忘了也不打紧,风灵的那份,稳妥地在这儿呢。”
“管事的主张在理……”风灵站起家踱了几步,忽停下步子,指向店铺紧闭的大门:“可自上回焚布以后,我们遁藏了这些日子,店门至今未开,可得了安生?不但不得安生,反倒是变本加厉地迫了上来,这清楚是要绝我生存。我若一再让步责备,只怕他更加地肆意碾辗,卑贱得蝼蚁不如。”
风灵一再向他确保,定不会往外头去说,佛奴还是不能非常放心,抚着胸口,痛心疾首道:“待我们过了这一劫,再分歧他们掺杂,只用心做我们的买卖,千万千万。”
管事低头长叹,“不让步又能如何?与他相争无异于鸡卵投石。”
说着她从店铺管事的手中取过一张硬黄纸,上头市署的朱砂印章鲜明在目,石姓胡商心中暗道不好,突变了神采。
风灵见他并不确信,返身阖上屋门,散腿在壶门榻上坐了。“细细辩白来,我总觉索家与贺鲁部有些不洁净,话我已撂给了延都尉,前前后后的古怪之处也与他讲明,他若肯信,动手去查探,必然有所获。倘果然如我所料,介时,柳爽便该马上清算匣笥行囊回长安去避嫌,哪另有工夫来理我?”
“怎是赖汉惫懒?那二人说得明显白白,顾坊的上等布猜中掺了荨麻,那日市中世人皆亲目睹了。”石胡商辩道。
那石姓胡商未曾猜想她如此利落,面上一喜,“顾娘子果是个利落人。那定钱,某便撂手不要了。”
“现在他本身不肯露头,只调拨了旁人来作难,大抵还晓得身份如他者,原不该这般行事,我便只当不知他在背后作怪,我们该如何便如何,明日开店。”风灵定定地叮咛道,“不过是兵来将挡水来土掩。那几个商家要退定,反正市券私契齐备,错又不在我们,只需拿出三倍的货资,天然可退。”
“大娘,老管事说的也不无事理。”佛奴跟在风灵身后今后院阁房去,谨慎翼翼地劝道:“柳爽毫不是个善茬,我们认个亏,对于畴昔算是大吉了,必得……”
“石阿郎瞧细心了。”风灵蓄意朝那堆瞧热烈的人扬了扬手,朗声道:“市券上书得明白:买卖两方皆当取信践约,凡有一方无端爽约,当以作价之三倍赔付之。今石阿郎仅以两名闲汉恶棍的惫懒行动为遁词,便要同风灵毁弃定约,是何事理?”
石胡商狠狠地一甩手,“你不必与我搬那些个酸腐文章出来,某分歧你在此处计算,我们市署辩吵嘴!”撂下话便往外去。
店堂内的人鱼贯而出,佛奴忙客客气气地替风灵将他们送出大门,又拱手向围观的世人道:“敝店这几日皆未曾开张,本日亦是如此,对不住诸位,想要些甚么怕是还要再等几日。”门外张望的那些,心知肚明佛奴这是鄙人逐客令,说长道短的住了口,不竭窥望的也缩回了脖颈,意兴阑珊地纷繁散开去。
他既认定了与顾坊无友情,再同他啰唣胶葛于情面上的事便是笨拙,风灵渐渐抹去脸上的笑容,安静地退至劈面的一张高椅内坐下,拂了拂檀色的襦裙,“石阿郎既这么说,我退予你便是。”
“亲目睹了甚么?”风灵拔高了音量,直逼着他的眼睛厉声问道:“是亲目睹了我顾坊以次充好了,还是亲目睹那两恶棍从我商肆中购了绸布?凡是有根据,石阿郎固然拿来诘责于我,顾坊以诚待客的端方风灵秉承恪守,从不敢违弃,却也容不得人随便揉搓。”
佛奴惊得捂住了本身的嘴,“吚吚呜呜”地说不清话。风灵忍俊不由,伸出一根手指头戳点了他几下,“就晓得你胆儿最小,一向未同你说,唬成个甚么样儿,出息!”
风灵拱手作了个揖:“风灵作陪。石阿郎好走。”
风灵快步迈进屋子,掐断了佛奴的念叨:“服个软轻易,那也得问问人家肯不肯踏这台阶,摆布柳爽是不肯饶我了,我又何必自轻自贱,上赶着去讨败兴。他不过来敦煌躲个祸,待长安消了风声便要回的,能同我硬抗多少光阴?我们不在长安运营,却要在沙州长悠长久地呆下去,我不过是捱过他在敦煌横行的一小段日子,换得今后在沙州的名誉底气儿。”
“你莫耽虑,你们这些人既是我顾家的人,我即使是拼尽尽力,也要护你们全面。除非我死了,反正另有我爷娘兄长在……”风灵拍抚着佛奴的肩背,低声安抚。佛奴一把推开她的手,嗔道:“呸!我不过劝你安生做买卖,你便在这儿死呀活呀地膈应人。”
两人一言一句地胡扯了一阵,阿幺来叫回安平坊用晚膳,风灵不肯瞧见老管事愁眉不展的模样,从后角门上车走了。
石胡商顷刻黑了脸,拍案而起,指着佛奴痛骂:“奴人无知,信口雌黄!”
“那个信口雌黄?石阿郎把稳知肚明。”风灵沉寂地踱开两步,朝着另三名商户淡淡地瞥去一眼,“我们行商的,为了那点子谋生,谁都不易,又都是人微言轻的,经常要受些不该受的。孟子有言,人必自辱而先人辱之。我们如果自不尊敬,怨不得那些人来作践。”
佛奴赔着笑容,渐渐将店门阖上。两扇直条木框的门合拢在一处,收回悄悄的一声碰响,这一声响仿佛击倒了防护的高墙,风灵一下瘫坐在高椅内,软了手脚,大口大口地深深呼吸,“这景况,当真比赶上沙匪更教人惊心。”
风灵好轻易匀了气味,如有所思道:“想来他们也是没法,柳爽命他们来,他们那里敢不来。他们在长安亦有店铺谋生,愈发的不敢违逆阿谁索字。”
另三人见状亦悻悻然地起家告别,口中称自家商肆中慌乱,离不得人,却绝口不再提退定之事。
佛奴适时地上前一步,恍然彻悟道:“大娘,当街焚布那事,佛奴狐疑了好几日,究竟不成解,本日倒树寻根起来,倒仿佛是想明白了一些。莫不是……莫不是遭人有默算计?倘或有人包藏祸心,将一盆脏水泼倒在我们头上,岂不是能顺顺铛铛地毁了市券立约,且不必偿付一个钱。”
佛奴当真思忖了半晌,将信将疑地点了点头。
佛奴转头抹了一把额上的汗,“可不是,不必同匪盗论理讲情面,尽管打杀了,倒也干脆。岂知这些人狠起心肠来,比阎罗更甚。”
风灵起家挡到佛奴身前,顺手拂去那胡商的手臂,他只觉手肘一酸,竟是有力再汲引,松松地垂下了手,只向风灵怒瞪了眼,“你,你!”
“大娘,你莫要顽笑,这事非同小可,在外头切勿暴露半个字。”佛奴定下神,颤抖着嗓子叮嘱道,一面晃着脑袋,仿佛能将方才风灵所说的从他脑袋中甩出去似的。
“大娘,胳膊毕竟拧不过大腿,听老奴一句劝,我们商家开门做买卖,最是讲究和蔼生财……”店铺内的管事迟疑道:“不若我们备下厚礼,弃了脸面气性儿,往柳公子跟前去好好地陪个不是,他得了脸子,胸口那口怨气也便出了。他到底是那样身份的人,也不至没完没了地同我们这些小民纠葛。”
管事忧心忡忡地看了她几眼,口中应诺,心说:自家阿郎性子和软无争,夫人虽要强些,到底还慎重,不知怎就教养出了小娘子这般横冲直撞,浑不知惊骇的脾气。理确是她说的阿谁理,只是,微渺如他们,要同高门贵胄论理,倒是要赔上不小的代价。这代价,偶然是钱帛,偶然是出息,偶然也会是身家性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