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一章 移花接木(二)
张韫娘在帷幔外不紧不慢,好似自语普通说道:“将军为人仗义豁达,入内后你照实回禀便可,非论他会否答允下你的诉求,都不会非难于你。”
风灵不便同她说弥射曾收了她一匹代价不菲的越锦,她这是要向他讨回这小我情,不说又怕张韫娘不肯相帮,游移了片时道:“我们皆是女子,向来女子想要替本身谋算都不是易事,万事由不得本身,家属父兄要我们嫁便得嫁,拂袖一挥,绝壑恶水也得去,虎穴狼窝也得去。危难时若无人肯伸手拉一把,就再无人会理一个微小女子的存留了。”
初露的月光洒在张府内,与府内灯火交相辉映,亭台楼阁,曲径游廊,皆被照得清楚清楚。
黑影在老枣树上蹲了半晌,朝张府内四下巡望了两圈,身形呆滞了半晌。
天涯余光收尽,张府后墙外一株高大的老枣树,悄无声气地攀上了一团纤小的黑影,如同一只夜出的猫。
风灵在树上半露了脸,犯难地张望了很久,张府统统井然有序,仆婢小厮来往如常,瞧不出哪处有非常,哪处有军兵巡防。
张韫娘才刚打发了陪侍的婢子去取绣花的绷子,安闲案前的锦垫上坐下,低头理着那一绺彩线,见有人出去并未在乎,头也不抬,随口问道:“让你去取个绷子,怎又返来了?”
她在内心策画了一遍又一遍,如若自树上借力跃入张府,悄悄地一一摸查,多费些工夫,约莫也能寻出阿史那弥射的寓所。
“你又安知弥射将军愿见,即便见了,你能确准他肯听你陈情?”张韫娘唇角露了几丝嗤笑。
风灵心头一动,听着口气,张韫娘仿佛同阿史那弥射了解,起码也是有过一两返来往,且不去理睬一个闺阁女子如何结识的突厥朱紫,单听她说弥射仗义,风灵心中顿安稳了很多。
张韫娘宛然一笑,撇下风灵步入阁房。半晌以后,手捧了一袭素色素面的半旧襦裙出来,递予风灵:“婢子的衣裙,尝尝合分歧穿。弥射将军暂居别院,我领着你去,一起将有盘问,你便充作来取脏衣浆洗的婢子,尽管低头走路,统统应对有我。”
风灵未想到她有这一问,却也并不想拿话利用敷衍她,直言道:“与我有害者,即使是素昧平生,求援于我必会相帮,与我本身相害者,风灵少读圣贤书,约莫是做不到胸怀宽广了。”
终究,张韫娘站起家,走到门前,扶着门框向游廊道:“我脑仁发胀,想平静一会子,你二人往别处说话去,晚些再返来。”
风灵横下心,将胡袍的袍裾在腰间掖紧,背靠着大枣树的枝干,纵身奋力一跃,正落到劈面的围墙上。不敢多逗留,她又借着花木枝条向下腾跃,几下蹿入富强的草木里,不见身影。
张韫娘沉吟了半晌,游廊上已响起了侍婢说话的声音,想是去取绣花绷子的小丫头返来了。张韫娘仍在踌躇,风灵诚心肠望着她的眼睛,“求姊姊成全。”
然弥射重创未愈,自进入沙州地界,便由沙州府兵领受了他的一应卫戍事件,弃驿馆而取张府,许是为了避开闲杂人等。
说着她瞥了一眼敞开着的屋门,又道:“我同姊姊并不熟悉,我所说的不敢期望姊姊全信,但事关一女子毕生,事如救火,我也只得厚着脸面来求姊姊相帮。”
两个小丫头应了声“是”,脚步垂垂远去。
张韫娘定神看去,面前的人虽身穿深色男袍,却清楚是一个娇柔灵秀的女儿家,这才略松了口气,心下还是不快,遂拂开风灵手,站起家沉着脸问:“你来访我,尽可下了帖子高傲门入,这黑天里,偷偷摸出去唬人,所为何?”
风灵深吸了口气,也不筹算多绕弯子,干干脆脆地把话道明。“原是与姊姊无关,可眼下弥射将军客居贵府,我欲面见将军一叙,无法人微言轻不得见,想求姊姊助我一见。”
张韫娘仿佛怔住了,定睛瞧着风灵,隔了一会儿,忽又绽放眉眼,无声无息地笑了笑。“顾娘子所言甚是,只是韫娘想就教,本日是音娘遭了事,他日倘或韫娘,乃至是昭娘有危难,顾娘子可愿援手?”
风灵借着月光与灯火凝神一望,恰是白日里见过的张韫娘。本来这东南隅的小院落是张韫娘的闺室地点。
屋浑家不知说了甚么,那婆子连连躬身,随即从屋子里走出一名手捧一绺五彩丝线的小娘子,素裙单钗,举止有礼。
风灵忙不迭地谢过,进阁房换上婢子的粗布衣裙,取下身上一应金饰。
“你想见弥射将军,替音娘讨情?”
张韫娘顺手阖上门,回身淡淡地对风灵道:“说罢。”
“白日里集社时,索家大娘所说,姊姊也听着了。音娘同我自小交好,赛过亲姊妹,现在她就要被当作舞姬赠人,连个平常姬妾都不如,她在家中是如何的景象,姊姊也在一旁瞧得逼真,本日于她恐怕便是死路了,我岂能坐视不睬?”风灵凝睇着张韫娘的脸,见她神情寡淡,既无动容亦无恶感,内心也拿不准她究竟肯不肯信。
“你救济姊妹,同我有何干系?”好半日张韫娘方悠悠地接了一句。
她心头暗喜,目视着那婆子唯唯诺诺地告别张韫娘,回身走出小院,再转眼看张韫娘,不紧不慢地退回屋内。
张韫娘手中的彩线回声落地,她转头大睁着双眼,惊骇地指着一身男装胡袍的风灵问道:“你,你,你是哪一个?!”
风灵点头道:“恰是。”
风灵深吸了口气,屈下膝,轻声道:“风灵在此问韫娘姊姊安好。”
未到寝时,又刚来过人,张韫娘屋子的门并未关合,门上湘妃竹的帘子在和暖的东风里“啪嗒啪嗒”地轻晃。
实在风灵也不知她年事多少,尽管一味服小,端端方正地予她行了个礼,“风灵自知冒昧,可事急从权,一时顾不得礼数,还求姊姊莫怪。”
风灵怕她囔起来,忙上前按住她的手,急道:“姊姊,姊姊莫要囔,你瞧我是谁。”
正难堪间,忽见靠近藏身大枣树的东南隅小院人影闲逛,从屋子里走出个大嗓门的婆子,一面退出一面大声应对:“大娘子请留步,老身可不敢当。克日府里头多事,大娘子若一时短了甚么,遣个丫头来叮咛一声便是,何需亲身来走一遭。”
现在府内面上瞧着越是沉寂安然,戍守便越紧密,偌大的张府内,必定有暗哨,若跃入府内,东摸西窜的,不免被暗哨逮到,介时胶葛不清起来,得不偿失。
风灵一闪身子,顺着竹帘的开合便溜进了屋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