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二十二章 始料未及（二）
风灵闭目听着，唇边的笑容收不住，满溢在面庞上，惹得官媒娘子一再赞成她笑起来有福又都雅。
他身后跟了一匹马，马蹄哒哒止于门前，韩拾郎自马背上翻身下来，一迭声地唤：“姊姊，顾姊姊！”
韩拾郎的官话尚未学好，孔殷之下愈发说不明白，半官话半高昌话地异化着说，急得连连比划。
大门豁然敞开，“噗”地跌进一人来，恰是被遣去坊门口看望的小子。他来不及站稳，便孔殷高喊：“大娘！大娘！”
佛奴在她身后跟了出去，自怀内取出一枚五两的金饼，塞到官媒人手中：“官娘子辛苦，本日便就此打住，天寒，这钱请官娘子打酒吃。”
部曲们相互推委了一阵，也没议出究竟哪一个去打头阵。便有人道：“只怕得大娘亲身来才使得。”
遮面罗扇在风灵手指间转来转去，仿佛如许便能分开心，不去重视屋外暗沉下来的天气，与那迟迟不至的新郎普通。
风灵腾地自榻上站起家，扔开罗扇，顾不上阿幺和官媒人的禁止，提起层层叠叠的裙裾，便往屋外跑。
风灵上前一手搭在了他的肩膀上：“定了神，渐渐说。”
佛奴笑骂了一声，夸大道：“我们是新妇子家的人，再不济，好歹也要撑着些场面，这打新婿是不管如何也省不得的。你们也不必笑我不会拳脚，你们一个个皆是壮丁武夫，倒是走几个出来我瞧瞧。”
官媒人得了风灵很多赏钱，心间欢畅，好听的话天然也多，一面拾掇她腰际的佩环丝绦，一面嬉笑：“娘子莫嫌烦琐，待今后都尉鹰扬加身，虎符鱼配之时，娘子的诰命服制，远比这一身来得繁复。”
风灵顿顿地向后发展了两步，院子里一片死寂，好半晌，谁也不敢说一个字。青庐前高燃的柏叶火盆俄然“剥剥”连响，声音显得格外高耸。
天气虽暗，外院倒是灯火透明。韩拾郎蓦地一昂首，瞧见新妇子打扮的风灵，站定在原地怔住了，脸上渐渐地显出说不明的哀伤。
天气一点点沉下，外头的严明以待垂垂松弛了少量，再过了一阵，嬉闹调笑声也低了下去，眼瞧着天气将黑，看望的小子已来回跑了七八趟，终是不见拂耽延的身影。
“你们中有哪一个博得过大娘，或能同她平局的？”这是佛奴在发问。
官媒娘子也不是个没见地的，懵了一回后，心底也明白了这是如何回事，左不过便是这场姻缘缔结不住了，临奠雁之前，崩散了。
这声响惊醒了风灵，她向那青庐和火盆随便一指：“收了。”
穿得了嫁衣，描眉画唇又折腾了一番，日头已西偏，恰是凡是婚仪将行的时候。外院青庐前燃起了柏叶，佛奴领着几名部曲在大门口持了竹杖笑闹，金伯打发了机警的小子往安平坊坊门前去等着人到。
阿幺“咯咯”笑出了声，风灵却庞大地望了她一眼，拂耽延现在正等着朝中斥责，若非为挽救她于贺鲁逼娶的难堪中，这一场婚仪实在并不应时宜，官媒人如许的恭维，便更不应时宜了。
她睁大眼细看了看，整齐洁净的圆髻，倒比她想得简练。因阿幺劝止，官媒人才未能将统统的头面都往她发髻上挂，只在发髻上对插了三对六枝石榴红镶金簪子，同色的同质地的流苏华胜在她皎月似的额上垂着。
先前有那套繁华俗气的嫁衣打底，她大抵能猜想到那官媒娘子将她打扮成甚么模样。风灵渐渐展开眼，大铜镜中的年青妇人仿佛不是本身，她适应了片时，方才勉强认同。
韩拾郎如梦方醒，狠咬了一下嘴唇道：“下半晌都尉正要往这边来时，长安，长安，来人了。”
她对风灵还带了几分好感，当下非常顾恤地望了望她，可惜地低叹一声，向她行了一礼，“顾娘子善自保重，老身先告别了。”
官媒娘子将那遮面的罗扇往她手里一头一塞，抚掌打量着她的新妇打扮，美满道：“娘子便放心坐在此处，等着都尉前来奠雁迎娶罢。”
说罢回身回屋，一手高提了裙裾，一手快速地将发髻上的金簪华胜一一拔下。
便听得有部曲讽刺佛奴：“管事快收起那两支竹杖，那竹杖连同你那两条胳膊，可还够都尉折的？”
又向韩拾郎道：“你且先归去，禀知都尉，便说……便说我已得知，请都尉不必挂碍，我自有事理。”
哄闹了一阵以后，约莫是推定了几个技艺还过得去的，犹有人在担忧韩孟与韩拾郎同来帮衬。
官媒娘子在她肩头悄悄一拍：“这便妥了，娘子瞧瞧。”
官媒娘子从阿幺手中将嫁衣一样样地接过：浅青的绫罗衫子、间裙，深青色的斑斓罗裙，广袖深衣，一一加在了风灵身上，她从未穿过如许昌大费事的衣裙，裹在层层布料之下浑身不安闲。
外头部曲们在同佛奴谈笑，粗声粗气的笑声一阵阵爆开。风灵一面闭目教官媒娘子梳着髻，一面凝神去听他们的顽笑话。
外院的门上传来“砰砰”的捶门声，世人皆觉得是拂耽延终究到了，各自提起精力。金伯一面向部曲们眨着眼，一面去开门。
韩拾郎深吸了几口气，一板一眼道：“长安使者俄然到了，带了兵部的……兵部的甚么书，先是将都尉狠狠斥责了一番，我瞧都尉连兵符都递了出去，随后便与我阿爹一同被羁在了房中。都尉命我来奉告姊姊，明日一早，兵部来者要将他押回长安。”
屋内的官媒娘子还不甚了然究竟产生了何事，便见风灵沉着脸出去，“铛啷啷”几声脆响，一把金饰教她扔在了妆案上。
“拾郎。”风灵立起眉毛，嗓子里收回的声音绷着严峻，她自控不住，颤声问道：“都尉呢？”
风灵正慌乱地脱着嫁衣，回身仓促屈膝回礼。官媒娘子极有眼力见，自知此时该悄无声气地消逝，便在怀中揣好那枚金饼，跟着佛奴出了顾宅大门。(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