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九十六章 灵州勒石（三）
她好似身置北疆对战薛延陀的疆场，乌泱泱的十万雄师与天涯高压的黑云连在了一起。突如其来的一道亮光，便见拂耽延带领了一支马队突入黑云中，风灵在一旁严峻地盯着他，他却浑然不觉她就在身边。
黑云教拂耽延手中的长槊劈开，他奋力地劈刺砍杀，所过之处血水四溅，残肢横飞。风灵屏息观战了半晌，见刀枪剑戟公然都仿佛避着他走普通，遂放心非常。可观了一会儿忽觉不对劲，漫天的黑云垂垂成了血浆似暗红，成了一条血河，细一看竟是那些遭拂耽延戗杀的东胡人的血水所聚，经过长槊挑起的病笃的人，一个个皆跌入暗红的血河中，立时便化作了狰狞的鱼。
薛延陀败北，雄师班师的战报今晨传至李世民手中，雄师已在回城途中，最多不过三两日，便能到达灵州献俘。传禀战报时李世民问过玄甲军如何，那传信兵卒回说虽有死伤，不过戋戋十数人，玄甲营都尉安好。彼时风灵就在贤人近旁，听得清楚。
风灵了然地点点头；“贤人恼了？”
气味尚未及调匀，门外的脚步声俄然明白起来，直冲她的屋子过来。风灵警戒地坐直身子，下认识地摸向枕下藏着的小弯刃。
阿盛称着谢退开身，吃紧忙忙回前殿去。风灵不敢怠慢，也来不及唤竹枝杏叶过来，自点了灯烛，忙忙地换了一声衣裙，挽了个单螺髻，拿素银钗子随便簪了，就着铜盆里的冷水胡乱净了面，便跟了畴昔。
风灵理鬓的手突然生硬，呆了一息，仓猝向阿盛道：“阿监先回，我这就换衣。”
马场的牧监替她择了一匹四平八稳的矮脚河曲马，倒教她不痛快，非挑着那高壮的大宛战马来骑方才过瘾。得了好马，她翻身上马，镇静万分，挥着套羊的杆子吼怒而去。阿盛打起篷障帘子，李世民渐渐地踱步出来看时，只瞧见了策马拜别的背影。
“好好儿的，又出了甚么事？”风灵拢着鬓发问道。
杏叶定要替风灵揉捏揉捏好松松筋骨，风灵原就不疲累，见她揉捏的力道与处所皆不对，便顺手在杏叶身上几处揉了数下，酸楚带着适意一同涌起，杏叶的呵欠便再抑不住了。风灵笑着讽了她几句，便打发了她与竹枝自去睡。
她渐渐地同本身道：“阿延安好，不日便回。统统都畴昔了，想那些有的没的自寻烦恼何为。”
李世民旅途劳累，胃口算不得好，阿盛恐他用多了炙烤羊肉，克化不动，夜里积了食，力劝了好几次，他还是用了很多。风灵端出早备下的消食的赤爪糕，阿盛遂喜笑容开，背着李世民低声夸奖风灵道：“顾娘子现在更加妥当了，倒不似才来时那般细致鲁莽了。”
“可不是大恼，当即扫结案几，烦顾娘子快些。”阿盛一面催道一面絮絮地向她转述前殿的景象：“玄甲营奉了薛总管之令去撵阿波达，雄师先行返回，现下雄师邻近灵州城，可延都尉那边，仍旧音信全无。”
这一起下去，公然就是先在泾阳驻留了两日，见了很多外族使节，皆是肯归顺大唐的，牛羊宝石敬献了一起。
幸而风灵经常走货，早已风俗外宿，华贵奢糜如昭庆殿的睡榻能睡得，荒凉野地里一卷羊皮毡子亦睡得，故躺下未几时便安然睡去。
可也不知何故，这一晚她睡得却并不结壮，零零散星地做着一些不知以是然的梦，后半夜睡得稍沉了一些，梦境便开端持续起来。
风灵抚着胸口，大口喘气，再不敢躺着，起家坐在榻沿调剂呼吸。
“顾娘子。”叩门声里夹着谨慎翼翼的唤声，风灵听是阿盛的声音，便缩回了手，转向睡榻边的木桁，拉下夹帔子裹着去应门。
风灵大声呼喊拂耽延的名字，想让他停下，莫再造杀业，可一拨拨的东胡人涌上来，一旦他手里的长槊踌躇一息，便要遭那些人的砍杀。风灵唤他不该，急得要上前拉他跑，脚下却转动不得……
神游八荒地跑了一阵，羊也没套着一头，终是牧监差人绑了一头羊来。风矫捷交还了马，在野地里支起架子，悉心将那羊烤得金黄鲜嫩。虽是用了十二分的心，她却始终感觉不及伊吾路上烤的那头胡羊，各色彩味的齑粉齐备，找来找去原是少了那一撮名为怦然心动的粉料。
连日无事，转眼灵州已至，行宫是早就清算妥的。因要在灵州等西进的雄师返还，指不定另有献俘的典仪，便少不得要在此盘桓大半月。路上颠了那么些日子，终能安安稳稳地睡几日床榻了，世人皆是长舒了一口气。
“我们行商途中，若能遇见绿洲，打几样野物，架火来炙了，便是顶好的境遇了。”风灵炙得了羊肉，谈笑着将羊腿上的肉削成薄片铺进五瓣莲花的鎏金盘中，进予李世民。
再今后便到了陇山关，又停了两日。陇山关后大片无垠的草场，惹得风灵心痒难忍，一起不得骑马已是憋屈，这日午后得了闲，她非得自告奋勇地要替贤人置弄羊肉来食。阿盛劝止不住，李世民却笑眯眯地点头许她撒一回欢。
阿盛扭头四顾了一圈，这一院并无宫人走动，遂降了声道：“雄师归程上遭薛延陀部残部的伏击，我们唐军并无防备，死伤了很多，东胡首级阿波达乘乱带了些东胡兵跑了。”
她快速倒吸了口气，猛展开眼从梦魇中抽离，窗纱模糊泛白，屋外有走动的脚步声，不知是宫人内监还是旁的甚么人。
套羊不过是个遁词，纵马在草场上疯驰了一阵，风灵不觉想起伊吾路上尾随府兵行军那遭，头几日拂耽延冷酷相待，连个掩蔽毒日的篷子也不肯予她，夜里不知甚么人替她盖了厚毡毯，现现在想来，十有八九必是他了。
屋外半明的光通过门缝挤出去，阿流行走内廷三十年，神采上已瞧不出波澜，但声音里的慌乱仍旧能捕获到。“顾娘子快些换衣，前头心境不甚好，奴婢擅自过来，请顾娘子前去安抚一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