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六十七章 盐铁策论
“桑弘羊推行盐铁官营、酒类专卖，一统铸币、均输平准，于西汉国力会聚大有裨益。新儒着眼民意，推昌贸易归民，国不与民争利，于富强国力之持续亦有大好处。难定对错，故风灵二者皆持。”
风灵在殿外已立了小半个时候，她并不娇弱，也不觉劳累，便收回跨出去的那步，退回原处立着。
李世民笑道：“乃父倒是位趣人，教诲女孩儿家不授女训女诫，亦不授诗书礼节，却以经济之论授之，却也不像那等平常商户人家。然，盐铁策之论，如此论调的，朕却非初次听闻，本日该是第二次闻如是说。”
那吏目儒学出身，闻听此言面色一僵，暗自点头：公然是傲慢至极。因李世民“哦”了一声，兴味颇浓，他也不好现出心中不满，耐着性子往下听，等着风灵更“傲慢”的论调。
吏目心下一沉，确未有下过此定论，他终是怕惹怒贤人，便闭口不语。
李世民略有些余暇，想起前几日风灵说《盐铁论》的事来，遂与她在两仪殿内说盐铁之策。起先见她不过是双十年纪的女儿家，能知有《盐铁论》存世已是不易，并不希冀她能懂那些晦涩的国策经济之道。
两仪殿服侍笔墨算不得是桩苦累差事，却也一丝躲不得懒。风灵刚去的头几日因李世民旧疾缠身，身子骨不大安稳，措置的朝务便也少些。外头三省六部九寺的奏章琐事大半都压在中书省未曾通报出去，细碎小事便径直送到了东宫。
吏目向李世民先做了一揖，转而向风灵冷冷驳道：“下官所知，盐铁论以后，武帝便命令拔除了酒榷、关内铁官之政，国之强大更加，显见董氏新儒贸易归民之论方是正路。”
唐俭尚在怔楞的当口，风矫捷清脆道：“风灵看来，《盐铁论》系儒家后辈桓宽执笔，不免有失公允。”
再往下说去，李世民到底浏览不深，又甚觉意味，便传召了民部之人往两仪殿同议。民部尚书唐俭带着对劲吏目仓促忙忙赶至两仪殿，得知是要同这么个侍墨的小娘子论经济大策，心中未免不悦。端着架子只问道：“敢问顾娘子是执桑弘羊之论，还是执董氏新儒学之论？”
风灵如常地跨入两仪殿高高的门槛，正要向李世民见礼，昂首一眼蓦地落在殿上那另一人身上，顷刻间，她便呆滞住了全部身子。(未完待续。)
风灵暗觉他本是良善之人，便恭敬地低了头：“民女贱如蝼蚁，亦不懂宫规，何去何从，单凭贤人发落。”
他这番话，蓦地提示了那吏目，连得唐俭也回过味来，接口答道：“臣亦记得，昔年故蔡国公领民部尚书之职时，曾有过此话，倒是与顾娘子所持论调分歧。”
风灵接着道：“初时，西汉国力尚若，以桑弘羊之策，朝廷拿捏住盐铁酒布等经济命脉，有助于凝集国力，夯实基地，但国力日壮，此道便过于生硬，建本抑末便再分歧用，反倒霉国富民强。此时便该用上新儒‘贸易归民’之政，开本末之途，通有无之用，令大家皆得贸易自在，方得百花齐放，国与民同富。”
未曾想头一日风矫捷与他论得极是鼓起，连过了中午传膳时候也未能发觉，还是阿盛忍耐不住，碎步出去问他可否传膳，风灵这才记起，一脸不知所措，活脱是做错了事自知理亏的孩子模样。
殿内却小步跑出来另一名内监，传道：“顾娘子出来罢，贤人传呢。”
不想李世民却温暖一笑，很有几分哄孩子的意义道：“尽管说便是，你小娘子家的，即使说得不对，唐尚书岂会同你计算。”
李世民拈起唇边翘起的一绺髯毛，笑眼望向风灵，几次点头。
他的声音较他父亲更加暖和，风灵不惧，顺着他的话不卑不亢地答道：“民女确是住在昭庆殿中，却非宫籍中人。”
风灵向唐俭恭敬一礼，不慌不忙道：“唐尚书这么一问，倒教风灵摆布难堪，不好作答。”继而她又转向李世民礼道：“贤人得先恕了风灵傲慢之罪，风灵方敢说的。”
风灵自知事理上占了上风，神采上便愈发谦恭：“不敢论及师从，风灵从未端庄上过学，这些乃家父兴之所至，随便传授几句。”
李治停下脚步，打量了她一圈，问道：“你便是入住昭庆殿的宫人？昨日与唐俭论盐铁策的？”
那吏目却目光怔怔，隔了好半晌，却不道对错与否，只喟叹道：“顾娘子这一番论调，下官听着非常熟谙，仿佛长远之前曾领教过。却不知顾娘子师从何人？”
……
李世民跟着渐渐点了点头，目光穿透了两仪殿宽广的大门，超出了殿外的耸峙的双阙，怔了好久，风灵坐得距他近，耳力又佳，闻声他夹带着感喟的降落不清的喃喃：“克明……可惜克明去得太早，太早。”
隔日，风灵自昭庆殿到两仪殿时，恰逢太子在内里说话，她不便进殿，便在殿外候等。立了小半时候，两仪殿的大门敞开，身量颀长却体格肥胖的年青男人从里头跨出来，风灵知他便是当今太子，忙向后退了一步，衽敛向他见礼。
“高阳将你送进宫，阿耶却不予你宫籍，你可有性子等？”他冷声讽道，清楚不悦她，腔调中却有下不去的狠心。
唐俭与那善于经济策论的吏目皆在心中嗤笑：这般的小女儿态，尚要来讲盐铁策，岂不成笑。
李治不轻不重地“哼”了一声，拂袖拜别。
两仪殿的门还开着，风灵抬脚刚要往里跨，门口的阿盛伸出拂尘又拦住了她：“顾娘子稍等，殿内尚在议事。”
风灵微微一笑：“风灵并未说过新儒论调有错，亦未说过桑弘羊大夫之说有错。”
风灵直起家，望了望他拜别的背影，心中默道：你只当天下女子皆愿往天家跟前凑么，若非外头有穷凶极恶之人追缠着索命，若非阿延身负诬告未得洗脱，那个愿在此受桎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