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三十一章 他乡故知（一）
西市的盛况，公然未出风灵所料。她仗着这一月来的摸索，熟稔地游走在各家店铺之间。虽是如此，可要听到些有效的，如同大海捞针。
风灵在西疆听过拔苦法师讲法，亦领教过玄奘法师四两拨千斤的提点，此时再听和尚俗讲，不免有些入不了心，身边两名仆妇却听得极细心。
此时现在不宜多理闲事。风灵悄悄警告本身，回身欲走。可“啪”的一声皮鞭脆响落在她耳中，教她难挪半步。
这声唤在风灵耳边划过，她脑中模糊感觉熟谙，却又想不起甚么来。
风灵耐着性子，勉强听完一晌午的故事，自忖：下回再分歧她们来凑这热烈，挤挤挨挨地坐在大殿内，昏昏沉沉地听着最粗浅的佛理，那里能同宽广山崖上铺列开来的千佛窟相较，那里能同西域来往讲法辩经的高僧相较。
胡女渐渐地支撑着站起家，双手捧着风灵予她的荷包，也不敢昂首，只垂着头，一会儿向着那出了金饼的夫人，一会儿向着风灵，反几次复地喃喃:“日和密叶特……日和密叶特……”
那胡女看来确是带了病容，乏累不堪，目睹那牙子又高举起鞭子，风灵忙在身上摸索了几把，想找个小物件去弹他手腕子。
风灵在本身腰际摸了一把，扯下一枚荷包子，掂了掂约莫也很多，蹲下身子拿突厥话向那胡女道：“莫怕，你没得甚么痨虚病，我唬他呢。这钱你拿着，够你找个端庄的商队搭伴，回家去罢。”
俗讲已毕，因人太多，风灵也没心机再留在寺内用斋饭，打发了两名仆妇归家，本身又往西市转去。
此话一出，围观的人皆不自发地朝后退了半步。牙子发了急，顿脚怒道：“浑说！浑说！”
“贱婢躲懒，你不舞，怎有朱紫来买？若再装腔作势，便将你径直卖去平康坊妓房，理你身子适不适的，每日皆要服侍人，瞧你如何拿乔。”牙子满口污言秽语地叫骂，随之又落下一鞭。
笑声刹时去了大半，人皆知胡姬价高，何况面前这一个生的还好，作价只怕不低。
某家先人偶做下了一桩恶事，子孙皆病弱难保，后因虔心发忏，每日念佛礼佛积下了福报，遂子孙得了承平，开枝散叶，入仕为官。如许的俗讲显见非常得民气，法云寺大殿内的妇人娘子们无不听得聚精会神，时而扼腕感喟，时而双目炯炯，时而感喟抹泪。
风灵蓦地睁大了眼，“依勒”不恰是她闺名在突厥话里的念法么。她霍地转过身，身后一名年青的夫人正骇怪地谛视着她。
风灵又回过身，那胡女的样貌与索良音有些相仿，皆是红发雪肤，她不自禁地想起索良音也善作胡旋舞，现在也不知她过得如何，一时心下不由怜悯大动。
她再忍耐不住，扒开人群，提了口气在胸前，指着地下的女子向牙子宏声道：“这胡女害了痨虚病，你怎不替她延医用药？”
牙子拉不住那些看客，再看那胡女确是满脸的病色，喘气短促踏实，也不知是否真染了痨病，一时也迟疑。踌躇再三，终是咬了咬牙，点头承诺。
周遭哗然，混着牙子对劲的粗笑。
那女子“当”地扔下一枚金饼，牙子拾起金饼，在胡女身边留下身契便走，恐怕她果然是痨病，过了病气。
“你自毁了身契走罢，不必跟着我。”那位夫人淡薄地扔下话，竟径直将才买下的胡婢放了。
“依勒。”又是一声，较之方才那带了迷惑的那声清楚了很多。
正懊丧间，忽有泣声传来，在一派平和吵嚷的市中显得非常高耸。
转了一大圈，风灵暗悔本身在沙州时为何未几交友些在长安有谋生的商户，如果有，此时便能求着他们向熟悉的官家娘子密查密查。
“有无浑说，请医来看便知。”风灵顺势追道。
不等她摸到合心的物件，便有高亮的一声女子叱责：“现在的世道，拐带人丁来卖，也敢这般张狂了？”
那位夫人的端倪仿佛也是位胡女，可却梳着唐人的倭坠髻，身上的衣裙也是唐家妇人惯常所穿的绛黄间色裙，肩头裹了一领紫银泥罗夹帔子，襦裙瞧着还平常，仿若殷实的小流派中的妇人，那夹帔子却不动声色地露了她决计埋没起的显赫贵气，平常妇人那里去得银泥的帔子。
她暗自策画，方才在大殿内瞥见好些高门大户做派的夫人娘子，怀远坊这一场俗讲，约莫是将她们都引了过来。俗讲过后，好些车马都往西市去了，恐怕本日西市的布坊、食肆、宝器铺子里少不了她们的身影，不若去撞个运道，或能密查到些甚么也未可说。
风灵虽从不作那不义的人丁买卖，可西疆边塞之地，多得是行当里的人，拐带发卖胡姬只当平常，故她也懂这行，绝色胡姬，十两金饼可得，这牙子明显是在刁难那要出头的女子。
有男人哄然大笑起来，高亮的嗓音超出轰笑：“你说个价便是。”
她看着胡女一步步地拜别，回身亦要走，才迈了两步，脑后有人踌躇不定地唤了一声：“依勒？”
牙子亦是收了声，默了一阵，方才报出一个价：“二十两金饼。”
见风灵回身，她的一双带着稠密睫毛的眼睁得更大了些，极是必定地又唤了一声：“依勒！”(未完待续。)
牙子好轻易招揽来的人群渐渐走散开。方才说话的那女子冷声道：“五两金饼，我便买了她。”
胡女哭声又起，哀要哀告，说的像是突厥话，又像高昌话，仿佛是说身子不适，求牙子莫再逼她作胡旋舞。
围看的人群一阵起哄，倒把风灵挤出了人群，遮挡了她的视野。她只闻声里头牙子粗声骂了几句肮脏话，挑衅道：“娘子如果怜悯，不若买归去予夫君做个暖床的……”
风灵欣然道：“不必再谢了，好好地归家去罢，家里头指不定有人正等你等得心焦呢。”这话竟不知究竟是说予那个听的。
风灵循着泣声走了几步，便见有好些人在围看热烈。她探身朝里头一望，一名胡女倒坐在地下，胳膊肘勉强支撑起本身的上半身，一副愁苦的端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