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四十章 怒揭家丑（二）
风灵不能确知是她否是未生的阿母阿满婆，却能肯定她并非那位已在惨案中故去的柳夫人。面前的妇人五官眉眼与柳夫人如出一辙，但论年事，她看来起码要年长柳夫人十岁年纪，额头眼角唇边已有光阴錾刻下的纹路，衣裳打扮也粗陋，一眼便知她生存艰巨。
她快手快脚地将案上翻看至一半的书册清算了，正有仆妇拿了枣茶来予她，风灵自去接过，顺手阖上了屋门。
“阿满婆婆？柳……柳夫人……”她放下杯盏，紧盯着阿满婆的脸，只觉舌头在口内结住，话都说倒霉索。面前这张脸，清楚是衰老了十岁的柳夫人。
未生走到风灵跟前，目光躲闪至一旁，等闲就能看出他的惭愧和难堪。
风灵放下枣茶，赶快上榻扶住他：“我都要忘的事，你还提它何为。且是我失礼在前，怨不得未生。现在见你们安然自火场中逃出世天，我自是欢乐都来不及，旁的皆无关紧急，再不必提起。”
她的本意是想阿满婆在吃茶时能取下帷帽，可阿满婆接过茶盏后只捧在手中，半晌不动。风灵略略绝望，替未生也斟了一盏，将他自跪伏着的姿式拉了起来。
皂纱轻掀，帷帽自阿满婆的脑袋上移开，暴露她异化了近半白发丝的单螺髻，她的手臂自脸面前渐渐放下，暴露面庞的一顷刻，风灵捏着茶盏的手狠恶地颤栗了起来，滚热的枣茶自杯盏中倾泻出来，溅落到她的手上腿上，现在她教那张终究展暴露来的，奥秘的脸惊得发怔，烫痛荡然无存。
奴与索氏柳夫人乃双生姊妹，故面庞酷肖。年十五奉父命选作宫人，常在文德皇后身边奉侍，以近天威，庇荫家属。后卷入皇家秘事，本是该死之人，却因皇后念了一回旧情，赐了哑药，令我口不能言，不泄禁语，得以保全了性命，自此离宫。可我惊骇那秘事败露，不敢回家，无法之下，想起双生的阿姊远嫁西陲世家，我与她自谨慎意相通，敬爱非常，便往沙州投奔于她，藏匿度日。
风灵连深吸了好几次，渐安静了下来，细心地打量着面前这位不知是柳夫人还是阿满婆的妇人。
“不瞒顾娘子，未生与阿母不但对不住顾娘子，更是对不住敦化坊那冷巷子里的二十余口人，不值得顾娘子这般礼待。”未生擦了擦眼，低头看动手里的茶盏，不敢去看风灵的眼睛：“昨夜冷巷中的那把火，恰是……恰是未生同阿母引来的，白累了街坊四邻枉送了性命。”
阿满婆温馨地端坐着，极有耐烦地等着风灵自庞大的惊诧中渐渐回转过来。
阿满婆写了一阵，搁下笔，将纸递与她。风灵接过，一字字地看下来：
沙州得遇做画师的未生阿爹，他贫寒多病，未生幼时便已故去，多赖阿姊经常暗中布施，那些年里过得总算安稳，岂料阿姊突遭不幸，肉痛难当，深怨索氏行动不端，终招致灭门之祸。
她先替阿满婆斟了一盏热热的枣茶，递至她手中：“婆婆可有碍？快吃口枣茶压一压。”
风灵看得目瞪口呆，明显已经看完，却不敢信赖似的，捧着纸又看了一遍。第二张纸递到了她跟前，她接过第二张，手中那张冷不防被未生取走，他将纸卷成筒，就着近旁的一盏灯烛扑灭，看着那纸筒化成一团黑灰，缩动手扔进笔洗缸中。
她的眼神与柳夫人一样带着高不成攀的高傲，细细一品又不太一样，柳夫人的高傲源自显弄家世家世财资，而这妇人眼眸中的高傲，却显得更加矜贵，不显不露，暖和沉寂，教人冲犯不得。
阿姊与我交心，曾说过索慎进父子与突厥人串连，令她深感不安，怕终有东窗事发的那一日，可此事里头另有我柳氏一份，她亦无可何如。公然事发，教阿姊一语成谶，先是索庭离世，继而索氏满门尽亡，满是索慎进引狼入室，害累本身，还赔进我阿姊与阿庭昭娘的性命……
风灵举至唇边的茶盏顿凝在了口边，不解地晃了晃脑袋：“这，这倒是从何提及。”
风灵因有上一回的经验，不敢心急，便撇开那些想问的暂不提，体贴肠上前同未生一齐扶住阿满婆：“正听家中的杂使提及敦化坊走水的事，但是教风灵唬得不轻，幸亏未生常日里功德做很多，竟能安然无恙。”
“那些话，顾娘子看过便如这纸，莫留下只字片语。”未生凝重地向风灵道，直至风灵应下了，他的严峻才舒缓下来。
待她再回樊篱背面时，未生已在胡榻上跪伏着，闷头道：“前日未生犯浑，失手搡倒了顾娘子，不敢求娘子谅解，未生头一个便不能谅解本身。”
她不由自主地一手按在胸前，仿佛是要禁止跳得过快的心，从嘴里蹦出来似的。
前面的笔迹教泪痕化开，看不清楚，风灵一时也顾及不上，仅是“有我柳氏一份”这几个字，已然令她心底涌起了惊涛骇浪。(未完待续。)
阿满婆低头已在写第三张纸，风灵忙捧起第二张：
未生也不知从何提及，他皱着眉头揣测了半晌，只憋出了一声感喟。
可如果打量得详确些，便能发觉，她的费事粉饰不住她曾有过的风采：衣裙粗朴却一丝不苟；华发早生，不佩发饰，发髻却绾得不见一根狼藉的发丝。
这却算不得甚么，待阿满婆在纸上写下第一行字时，风矫捷再粉饰不住惊奇：阿满婆不但识字，竟还写得一手清秀的簪花小楷，本身那一手字与之相较，只能自叹弗如。
风灵如梦方醒，连连点头，将纸笔悄悄地推到她跟前，内心嘀咕：她竟还能识字写字。
她搀着阿满婆走上木阶，将他们带进屋子，请他们在樊篱背面拂耽延看书的胡榻上坐下。这一回，未生与阿满婆均无半点顺从。
阿满婆稳坐的身子俄然动了动，她抬手搭上了帷帽的帽檐，风灵的心直跳蹿：她莫不是要取下帷帽了？终是肯取下了。
风灵看到最后一句，眉尾一跳，果不其然，确有内幕。她将看完的第二张交予未内行中去焚毁，又从阿满婆手中接过第三张：
她向风灵微微动了动唇角，指了指案上的纸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