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八十四章 蓬莱此去
那马蹄亦是随之惊踏了一声。
乌衣巷那处,扶瑄离府来救人,他自是扑了个空。前时扶瑄这一头风风火火来冰室救人,桓皆却好避人耳目,便寻了另一条捷径前去乌衣巷,建邺车道纵横交通,又有滋滋秦淮河横亘当中,若要遇见倒许是难事。
一步……
“莫不是他发明我们了?”另一侍卫道。
桓皆竟是迈步向蓬莱酒舍去了!
尖尖细棘倒刺已可瞧见。那千折回环的乱藤上根根清楚簇着些极锋利的圈套,似不死的野心。
不知不觉,冰室便在身前十步之遥处,到了此时,桓皆却俄然感觉步下极沉,似灌了铅,每走一步却变得更沉。
偏在此时,蓖芷瞥见,桓皆竟回眸朝他们屋顶上仰首迎视,嘴角突然扬起而笑,那傲慢放肆之姿,蓖芷当下便知并非偶尔为之。
“桓冼马,这就来还马了啊?”小杂役笑得奉承,“桓冼马这般至公子大官家,不还也成呢,或命人传话叫小的亲身去府上取便得了,何劳您亲身跑一趟呢。”小杂役说罢便迎上去接过缰绳,嘘了两声便往背面马厩牵去。
可,又是那边出了忽略呢?
再一步。
两步……
世人还是望着,大气不出,此事会有转机亦未可知,他才迈了一步,如果绝望为时髦早。
蓖芷深深地凝了说方才那话的侍卫一眼,贰心中亦有此意,何况此囚禁灾害的始作俑者便是桓皆无疑,前时蓖芷授扶瑄意亲跟着他来了此地,看他仓猝奔入内,又仓猝奔出去,扶瑄果然所料切当,建邺城中流言一起,将桓皆步步紧逼,迫于天子压力,他不得不亲身来寻初梦索要字中玄机,才将多日寻觅初梦而不成得的扶瑄一行人带来此地。
实在,草木皆兵便是如此,桓皆生性多疑,又患得患失,做了恶业之人总惊骇着一朝来报。贰心魔已起,障着他眼的不是蓖芷与埋伏的侍卫们,恰是他本身。
两步……
一步……
桓皆却在那冰室入口止步而立。
离离乱花细枝已可瞧见。那横生放纵的枝藤上固结着一朵朵恶之蕊,花色小而杂,开得随心所欲,有恃无恐。
凌晨朝阳中异化着几声晚鸟轻啼鸣音,远处隔了几条街便是布衣居处,孩童嬉闹声与妇嫂扳谈声模糊跟着淡风传来。
两步……
“仿佛有些面善……是桓!是桓冼马……”另一侍卫从速捂紧了口,换作气音扳谈。
一步……
“他动了!他动了!”又一侍卫气声轻道。
世人直直地凝着桓皆那项背颅定,绸锦束发,白玉而簪,夏风微微拂动他碎落几缕的鬓发与那身枣红色衣袍,因是自上往下看,故而看不见桓皆神采及目光会聚那边,却给蓖芷等人留了更多设想。自蓖芷看来,桓皆许还是如前时那般张狂轻笑,无不透着闲淡,他愈闲淡,蓖芷他们便愈心焦,背上那炎炎骄阳炙烤,已然快冒了火。
那街巷静得非常,平常此地极是热烈,怎会如此温馨?桓皆迎着巷中绝顶吹来之风,撩动起他两地驰驱而稍显混乱的发,那屋顶屋檐上朝阳高悬,阳光晃得迷幻熏然,瞧不见那屋顶上绝佳的藏身之处。桓皆自忖,那前时到底分开冰室太仓猝,留下了很多马脚。
倘若桓皆向左一步,踏入那院内,瞬息间便有一众侍卫势如破竹,排山倒海将他压在身下,叫他万劫不复。
“蓖芷公子……你说他伫在那边作何啊!要走便走,要进便进,只在那处呆立着,这算甚么?”一侍卫急了,已然按捺不住那夺鞘而出的钢刀。
世人将眼睁得更亮,目光炯炯,恐怕错过任何蛛丝马迹,只见桓皆轻抬了一只腿,那身华袍随即微微扬起,待那条腿缓缓落下时,虽只一弹指间之事,却叫蓖芷他们如候万劫。
他身离那乱草掩映的冰室入口只半人之隔,蓖芷远了望着,屏息凝神,不敢眨眼。
“桓冼马!”忽的一声大喝,在沉寂中将一世人本已狂乱的心跳又惊跳得漏了一拍。
桓皆与王谢世家反面是建邺城中人尽皆知之事,现在却呈现于守株待兔的境围内,说是偶合亦无人信。
那街巷静得非常,桓皆那马足踏徐行,蹄铁点点踏在青石路上,一声,两声……在蓖芷与一众埋伏侍卫心中回荡。
桓皆却笑得轻松张狂,平静自如,恍若无事无虞。
“蓖芷公子!来人了来人了!”候了大略半个时候不到,那埋伏在蓬莱酒舍屋顶的侍卫俄然睁大了眼,目眦几近分裂。
只见一名小杂役自蓬莱酒舍内懒懒惰散地出来,本正揉着惺忪睡眼,但见了桓皆,忽至躬身,点头哈腰,桓皆识人本领极强,一眼便识得恰是他前时受命漫衍流言时私语那小杂役。
一步……
“出来呀……出来呀……”蓖芷身边的侍卫悄悄发着力,攥在手中的刀亦是因用力而颤抖起来,侍卫们虽未出声,可这屋顶上一片之人怎不是如此设法,是桓皆倒是最好,倘若不是,那也好,借此机遇为王谢世家撤除昔日劲敌,有何不好?
一步……
蓖芷将手中的瞰月宝剑狠狠一凿,以向桓皆作回应,那剑沉重锋利,蓖芷心涌肝火,顿时青瓦击破,自屋檐上落下些碎屑灰尘。
实在,平常辰时,此地正值夜华退去,白日未兴的青黄不接时,一日初始,此类酒舍周遭皆是如此温馨,如此悄无声气。
蓖芷从未如此严峻,他畴前也替扶瑄与苏之办了大大小小很多事,比这更危急的不堪列举,可大略此次关联了初梦,他没法置身事外般闲淡。现在,任何风吹草动自蓖芷听来亦被无穷放大,那鸟啼得似埋没玄机,似拟声,似非鸟鸣……那妇嫂扳谈之声会不会自桓皆听来如同决计安排?
而桓皆亦非池中物。
蓖芷一世人自是绝望错愕,世人脸上各色各颜虽五花八门,可却全丧丧然瘫软了身子,那日光炽热也不觉着了。
桓皆愈行,便愈是严峻非常。骄阳一烤,心中惶恐如惊弓之鸟,一身热汗在贴里内衣袍里纵横流淌。
那日头垂垂高升,将一片炎烈焰烧似的光与热播撒于屋脊屋檐上,六月不过近中,又是辰时隆中,可日光竟显能力如此暴虐,侍卫们不出半晌便身上烤出一身大汗,但他们极是练习有素,纹丝不动,恍若无阳。
一场猫鼠博弈便悄无声气在巷内展开。
那街巷静得非常,几条街道相隔处那渐起的贩子人声,传到这处却如同隔了一道樊篱,其声消弭,但闻马鼻处粗粗叹叹的牲口气味。
可爱,百密一疏!
再一步。
现在平常地下走着的人毫不会无端端昂首瞻仰碧空,行路人本身也怕灼伤了眼,可偏桓皆不是平常行路人,他自街那头上马,缰绳牵引,却走得迟缓,他亦是拿眼偷窥屋顶檐角等处,这条街巷一目望近,毫无停滞,唯有屋顶是藏人好去处。
“我瞧,不如如许,归正现在盯梢的满是我王谢世家中人,他进未进,毕竟还不是只要我们得见,我们这一帮人虽眼有舒十对,可实则是一对,但凭蓖芷公子做了主,一声令下,他进也算进,不进也算进了!这个桓皆,前时来献拜作时便不规不矩的,大闹前堂叫扶瑄公子哄出去了,临走还挠了我一通,我早看他不扎眼了!”
两步……
两步……
掩掩杂草乱藤已可瞧见。那狂狷蛮横发展的枝蔓,横生出街,不知是此地阴气颇足的原因,野草长得极好好。
桓皆离那冰室愈行愈近,蓖芷的心亦是一道愈跳愈烈,攥着青云瞰月剑的手微微颤抖起来。他既是他,又变作了桓皆,总揣摩着桓皆会如何查探周遭埋伏,知己知彼,思虑万千,无端端的却总担忧本身做得不敷周到,桓皆究竟是否会看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