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二十九章 葵灵又赴
扶瑄鞭策葵灵阁那扇沉沉的大门时,手臂有些轻微的颤抖。
而扶瑄竟与她想到一处去了。
偌大的阁舍中,只于上位的琴案那处掌着一盏忽明忽暗的烛灯。放眼琴馆一楼处,还是不食人间炊火的干净,上好檀香的气味弥满空中,淡青色的帘子系扎地落落风雅,于阴暗的烛火中稍稍显出灰蒙蒙的色彩,却并无毛病来人判定琴馆的清微淡远,超凡脱俗。
一阵轻柔的琴音自阁内飘来,袅袅清雅,如梦幻仙乐,一下将扶瑄连臂颤抖的心给抚平了。
“好。”扶瑄倒有些心疼他,“此番是我当真有事要寻龙葵女人商谈,来日我来寻她听琴,必然叫上你一道来。”
扶瑄上了门路,二楼那间雅室透出模糊平淡的白光引他畴昔,室内统统陈列格式未曾窜改,墙上那副钟繇的书法真迹悄悄悬垂着,可扶瑄现在再观这字,已是与数月前那次听琴之邀大不不异了。
扶瑄有些怔然地抬眼望着龙葵,很有些受宠若惊,龙葵是多么狷介之人,经历了断袖之舆,葵灵阁内仿佛并未因同外头世道一道变迁流转,而是遗世独立,一尘不染。
系着陈郡谢氏金饰的马车铃铃啷啷驶离了乌衣后巷。
“既是朋友,何必言报?”龙葵道,“扶瑄公子想听哪首曲子,龙葵再抚来飨与公子罢。”龙葵说罢便要拨弦试音,却叫扶瑄快手按住了颤抖的琴弦,桐木琴面的纹理触在掌心内道道清楚,那弦地余音贯穿掌心传诚意中。扶瑄心中不忍眼睁睁地瞧着面前这可贵欢乐的女子空欢乐一场,若要击碎她的梦境,长痛不如短痛。
扶瑄一愣,知她意指的是断袖之癖一事,一时有些红了面,道:“恰是以……扶瑄才不敢来拜访女人,女人又是清修之人,怕给女人增加无谓的流言与烦恼。”
龙葵淡淡地啖了口茶,道:“扶瑄公子何罪之有呢?世家公子于龙葵眼中皆是浮萍与流尘,世上情面本是虚无与空妄。”
夜幕来临,霓彩覆盖下的建邺城比之昔日同是繁华,流光溢彩,目不暇接。天子的寿诞节庆过了,那些张灯结彩有些因风吹雨淋陈腐而撤下了,有些官方自发筹措的金饰却仍挂着,这些残景由夜间各楼宇中透出来的灯火一朝,闪现出一种式微而苦楚的美来,扶瑄想着,如果天子亲临了此处,必是会勃然大怒叫这些店家撤了此些碍眼之物的。
室里掌着多几盏灯火,比楼下更亮一些,龙葵缓身落座,低眉淡容,扶瑄这才瞧清她的容颜,好久未见,又见清癯,淡淡两道蛾眉未经润色,鬓发术扎地划一,一丝不苟不见碎发寥落,身材极好,天然文雅,身上还是那身素白而有荷莲暗纹的袍子,岁移至夏,料子比秋更轻浮了些。
龙葵可贵地淡淡笑了:“扶瑄公子,你这么望着我是做何?”
“这份交谊,无觉得报……”扶瑄道。
“女人是极聪明之人,应知扶瑄此番前来有事相求,可扶瑄实在记念畴前与女人一道在王府果园中操琴校订,在此葵灵阁中促膝长聊的日子,可眼下王谢世家正遭遇灾害,扶瑄偶然文娱,实在请龙葵女人恕罪。”
最末几上马蹄声消逝在青石悄悄的街道上,青青跳下车,为扶瑄打起车帘,道:“青青在此候着瑄哥儿。”自桃枝身后,青青一夜之间成熟了很多,不再率性,亦不再天真了。
扶瑄很有些动容,难以开口,终咬牙道:“好久将来探你,只当中产生了很多事,请龙葵女人恕罪。”
龙葵缓缓暗淡下来,又规复了她一贯清冷孤傲的神采,当中一闪而过落寞却叫扶瑄紧紧捕获了。龙葵清冷隧道出了两个字:“说罢。”
扶瑄只又一愣,此青瓷玉蕊杯他实在见过,形色似花蕊,淡淡含苞待吐,是龙葵本身亲用的杯盏,前时便让给了扶瑄来饮茶,本日再来,竟未因世事情迁而窜改。
龙葵本想长驱直入,说着“无事不登三宝殿”,但将欲说出口的那一刻却游移了,倘若扶瑄当真说毕了事便归去了,那这空落落的琴馆阁楼便只要留她一人了。她倒并非惊骇寥寂,乃至欢乐独处与寥寂,却怕是那寥寂是他给她的。
“女人这话讲得有些绝情了……”扶瑄微微肉痛道。
“情愿。”龙葵平淡而干脆道,“旧友是旧友,却有新认知。”
“是,我晓得的。”龙葵极力掩蔽眼中那一丝酸楚与落寞,“说来扶瑄公子能够不信,龙葵这么些年在青楼中生长,对世家贵胄的体味恐怕不必扶瑄公子浅淡,扶瑄公子的顾虑龙葵皆是体味,请扶瑄公子无需介怀。”
青青驾的马车很快便到了葵灵阁外头,路子摆花街一起过来,那些青楼教坊中迎门杂役侍童竟头一遭不殷勤邀扶瑄的马车出去玩乐了,扶瑄转念一想,也许是全建邺城中晓得他是断袖之人,无法一笑,又过玉涵台时,门口杂役对青青阴柔一笑,便叫扶瑄更笃定了他的猜想。
“扶瑄公子前时还说是旧友呢,现在又如此见外。”龙葵冷酷道,顺手提起一旁煨着炭火的铁铸,她臂膀长年习琴,颇是有力,竟稳稳地擎住涓滴不晃,她年资聪慧,习琴最巧心,旁的艺伎技艺亦兼而所长,烹茶更是各种绝顶俊彦。只见她轻摆动臂,素手移转,那茶水自壶口稳稳转着圈儿地注入桌案上的杯盏中。
“此青瓷玉蕊杯,扶瑄公子可还记得?”龙葵说着便将悬着碧叶的杯盏缓缓推至扶瑄面前。
“上来罢。”龙葵女人道,声音还是清冷,如这馆内温度普通不与外头暑热同流合污似的。
他好久将来,此番前来虽带着事情嘱托,但一来便开口,毕竟难以开口,便正了正身子,将膝下披垂一地的纱袍铺平整,道:“好久将来了,不知龙葵女人是否仍待我似旧友,仍情愿飨琴与我赏?”
青青淡淡一笑,说了声“好”,虽贰心知这“来日”是不会到来了。
那琴音戛但是止,少时,二楼门路绝顶闪现出一个身姿聘婷的剪影。
再去去往葵灵阁时,扶瑄的表情大不不异。若不是万不得已,他亦不筹算去寻龙葵女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