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4章 夜长似终古其五

七年前在南离古寺闭幕后，他们从红莲劫火燃烧殆尽的神庙前，汇集好了撷霜君逸散的三魂七魄，让他长久地栖息在返魂木中，由云袖带着偕同南下，试图寻觅重生的契机。但是，就在路过夔川城正乙楼时，云袖被纪长渊一剑“钉死”在戏台柱上，而苏晏抢走了返魂木。

林青释沉默不答，手指几次地捻着眼上的锦缎，将白纱的一角揉到翘起。这是个很难答复清楚的题目——系命缕之术，实在是可骇的忌讳。

金浣烟默不出声地倒下一些药水，将死人化开，而后蹙着眉，身子一晃，消逝不见。

他晓得，纪长渊并非决计对云袖脱手，只是为了掩人耳目，假装重创她，实则并未下死手。林青释在七年后再一次遇见对畴昔一无所知的沈竹晞时，并未曾明白苏晏到底是用甚么体例将他重生的，直到他摸索着抚摩沈竹晞的脖颈，心中阿谁匪夷所思的设法才模糊成型。

他当时候抚摩着，却不管如何也不能够下定论——系命缕这类禁术，在中州大地失传了若许年，施术的过程极其繁复，用时十天九夜，此中万道符咒，不成有涓滴不对，算得上凶恶至极。但是，他从琐细的线索中拼集出的倒是——沈竹晞确切是被如许的手腕重生的。

或许，能让他迈向消逝之路的，将是他所器重的或是——会和撷霜君有关吗？

林青释豁然昂首，将碧沉沉的双瞳对着他，固然眼神浮泛，却仿佛落进无数雪刃似的寒星。他动了动唇，甚么都没有说，只是缓缓地摊开手掌，掌心一轮素色的灯盏符咒暗淡无光。

谢羽灭亡的三年之期已满，少年的灵魂或许还在红莲劫火中苦苦挣扎，经常在他的梦寐里闪现，如曾见时，淡蓝色的长衫，如沧溟的一角，满脸冷酷防备，却总在他面前暴露不设防的懵懂神态。但是那一日的梦中，谢羽双瞳泣血，跪在那边，苍枯的十指遥对苍穹，索苍露、指众生。

——意许清风明月，寄情世外山间，但是，明月能够洞彻大千每一片微尘，他却乃至辨不清那些如潮的恩仇爱恨，非论是失明前，还是失明后。

金浣烟不消想，也能晓得燃灯咒的另一端必将有撷霜君和殷神官，这个沉疴在的身药医谷主，是如许经心全意地护着他们，乃至不吝有半晌违背医者救死扶伤的赋性。

“不成，苏晏不成能同意，对他来讲，平常不过是一死罢了，但是‘解命缕’实在比灭亡痛苦多了。”林青释回想着曾读过的医书里语焉不详的记录，挑起一边的细眉，淡淡，“如果我记得不错，解命缕会在施术的十余今后发作，到当时，会变得人不人、鬼不鬼，余生每活一息，都如冰碳相煎，痛过万箭攒心，唯有饮活人血能够临时减缓，也只是临时罢了，到厥后……”

他凝睇着虚空里闪现出的那张惨白的脸，怔怔流下泪来，恍然间终究明白，即便他身居世外，此生都一定能完整归为白云客，那只扼住他咽喉的运气之手，也仿佛从未松开过。

“这小我一身疯骨，不晓得重生撷霜君要来做甚么。”金浣烟一语道破贰心中所想，心念如电转，忽而惊呼，“我晓得了，他是想将撷霜君作为护身符，他的命和撷霜君的命连在一起，我们就不管如何不能杀他了！”

沈竹晞的脖颈不似凡人应有的温度，那边漫衍着细碎扬起的丝缕，像是从皮肉内里长出来的，每一根都别离干系着五脏六腑、身材命脉，等闲不成等闲触碰，只要一摸到，就是一阵剧痛。

他说的最后一个名字是，“林望安”，转过来隔着时空和阴阳对视的时候，谢羽一声一声地控告着，几次地说：“我不得安宁，为甚么是我，是我，是我？”

金浣烟渐渐握紧了手，感遭到喉咙像被捏着一样干涩非常：“就没有别的体例吗？”

贰心中更有一层模糊的猜想没有明言，苏晏与撷霜君仿佛在好久之前就熟谙，他想要斩杀殷慈却误杀撷霜君时，那种一刹时闪现无疑的震惊哀思，并非出于假装。苏晏如许一小我，狠辣无情，心机诡谲，和撷霜君的干系更是扑朔迷离。

金浣烟也在沉吟，俄然面前一亮，抚掌：“有‘系命缕’，有没有‘解命缕’？是不是只要抓住苏晏，逼迫他解开撷霜君身上的命缕就成了？”

金浣烟霍地拍栏，提着那部属的后脊一跃而起，点足掠上房梁，同时无声无息地拍封上他的穴道。他将人放在一处密密不透光的处所，手指掐诀，直接提取神念浏览起来。看了一会儿，他面色一变，抬手在部属的胸前点了一下，肃杀的灵力透过心肺将人杀死。

“没有了”，林青释决然下告终论，俄然转向他，声音冷凝下来，“你不要把这件事奉告撷霜君，我不想看着他为体味决苏晏而他杀，苏晏不能杀，有千百种体例让他比灭亡更痛苦。”

而眼盲后不久，一个乌黑如墨的深夜，有人攻入药医谷打劫医书药材，他护着谷里的人且战且退，精疲力竭，坠入冰湖，冰封了三日才被救起，寒气伤及肺腑，加上今后各种人缘逼迫，终究成了现在如许没法解开的寒毒。

药医谷主一小我当然扛不住那么多的伤害，传闻中，这些转移过来的粉碎力，都不得以被转注在街头流浪的将死之人身上，他们被药医谷的人捉去，然后展转惨痛死去。

林青释点头：“不错，先前殷慈在朱紫楼对苏晏脱手时，撷霜君就昏了畴昔，被送到我这里来救治。这可如何是好……”他固然医术冠绝天下，智计也卓绝，对于此不成解之事，还是一筹莫展。

谢羽的语气压抑而猖獗，笔挺地站起家，如同暗夜里一匹孤傲傲慢的狼，他指着天，一字一句：“我此生不得安宁，灵魂流浪六道以外不能归去，都拜彼苍所赐！”

“既然彼苍弃我，就休怪我搅乱六合八荒，恨迷众生，天无眼，便是魔将不魔，人将不人！”

就是这一晃神的工夫，少年搀扶着林青释翩然远去，他们红色的衣袂交叉在风中掠起，好像杳然飞走的白鹤，在熹微的晨光中如露如烟。金浣烟远远地凝睇着，许是因为天涯乍破的熹光过分敞亮刺目，他俄然向一旁别过脸去，没有直视。

药医谷主终究忍不住，从梦中猝然惊醒，翻身坐起，满室如墨的乌黑中，他甚么也看不清，只能瞥见谢羽惨白而蕉萃的脸，和眼瞳中缓缓滑下的两行血泪。

——幼年好友终成荒，莫非，你竟是如许的怨我恨我？

厥后他点起灯，面前却还是一片乌黑，在慌乱惊骇中再度沉沉入眠，后半夜无梦，第二日再醒来时，还能依约地看到些气象，而后目力就每况愈下，他晓得，本身终有一日会失明的，或许那便是当初他背弃谢羽一人在身后的谩骂。

而他的余生，已经被封印在了这柄渡生剑里，渡生，渡众生而不能渡己，恰如他只能拖着这副残躯一步一步走向生命的起点。林青释俄然万分茫然地极力睁大眼，自七年前失明后，他第一次感受这类深沉沉的暗中是如此的压迫逼仄，黑得望不到底，看不到头，就像他的平生。

林青释按着心口，感遭到肺腑里无时无刻都稀有把小刀在乱搅，他深吸一口气，缓缓站直了身子：“金公子，这题目我没法答复你——你另有别的甚么要问吗？”

他说话间暖和如水，平平平淡，仿佛顷刻间又缩回了阿谁温润淡雅的躯壳中去，金浣烟凝睇着他，俄然间就有了淡淡的难过，林谷主这个模样，就仿佛方才曾有过窥测的半晌交心完整不存在，好像梦寐。

“统统曾经背弃伤害过我的人，我都要让他们尝到数倍于我的痛苦！苏晏，敛光散人，史孤光！”

林青释竖起手掌，表示回绝：“金公子不必客气，阿槿和幽草已去府外雇车，我留下来同你道别一声。”

金浣烟心头巨震，惊慑于对方话语间不自禁透暴露来的死意，一句“保重”就如许卡在唇边。

林青释心如死灰，未曾出现半点波澜，三个月后，他的面前变成了一片纯然的暗中。

“谷主今后有何筹算？”金浣烟本想问他会不会来赴国寿的筵席，但是想到对方世外白云普通的姿势，必然是毫不喜这一类热烈的盛景，因而便没有问。

“本来也没有筹算直接杀他——一死何其轻巧轻易，莫如让他受尽折磨。”林青释说这话时，身材微颤，沉浸在极大的情感动乱中没法自拔，就连一贯光风朗月的脸容上也有极大的挣扎痛苦。金浣烟一向定定地凝睇着他，俄然感觉心间微微抽搐了一下。

金浣烟瞥了一眼，非常讶异：“燃灯咒？”

幽瞳中神光一掠而过，他想起在阿谁本身私心敬慕很多年的公子身上所看到的，心中沉郁，涩声：“你也看出来了吧，撷霜君竟然是如许重生的……没想到真的有人用这类禁术。”

他是晓得燃灯咒的，或许中州没有人不晓得，那是药医谷的不传绝学，题画在掌心，能够辟邪、驱魔、护灵，倘若画着符咒的人受伤，医者能在火线及时回光补血，修补治愈，对于那些锥心蚀骨的重创，乃至能够平分伤势。

那一刻，他想着这些模糊的莫测苦衷，心底俄然闪现出独特的涩意，他眨眨眼，强去处住了，而后咬牙说出了阿谁禁术的名字：“他用‘系命缕’重生，会不会有甚么后患？”

金浣烟察看着他的神采，发觉药医谷主固然语声还是款款暖和的，端倪间却固结了一层薄冰，他暗悔本身冒昧，沉默很久，才轻声问：“这一个题目是关于撷霜君的——”

他站了好久，直到霞光洒满了院落，俄然闻声远方传来希律律的马蹄声，史府里派出去刺探动静的部属急仓促地跑出去，跪地禀告：“有疑似殷神官的动静了。”

为甚么他蒙眼的白缎带潮湿了，模糊有泪？在现在，他想到了甚么？

林青释摇点头，不忍再说下去，即使是阅尽天下病症险苦如他，此时亦觉心惊。

中州再大，无奇不有，毕竟也属于人间，没有任何一种力量，能够完整超出在六道循环之上，毫无停滞、不担风险的逆转存亡，只不过系命缕刚巧是统统忌讳的重生之术中最凶恶的一种，即便是胜利后，施术者和被重生的人也是休戚相干，一荣俱荣，性命相连。

林青释也没有再等他答复，拢紧衣衫，略一点头：“告别。”他手指在鬓间摸索着，垂丝中缀着十余藐小的凝碧珠，那是畴前出诊的诊金。他攥住此中镂空镶入铃铛的一颗，悄悄一弹，披低头发的少年无声无息地呈现在墙头，跃下来，握紧他的手。

林青释将手拢在在唇边轻咳了一声，微凉的夜风拂卷衣袂，明显已经入夏，他却感觉冷，四肢百骸里像是有千百根针冷冷地齐刺。本身的病，已经严峻到这类境地了。他忍不住绽出一个苦笑：“咳咳，今后啊，将阿槿送给陆公子，或许机遇到了还能见昔日队友一面，再然后啊，行医走到那里，就算是余生了。”

一瞬过后，药医谷主一晃身，神采已然规复安静暖和，破天荒地解释：“苏晏害我平生独一的朋友误入歧途，一步一步越陷越深，终至展转红莲劫火，沉湎苦海，而不能回身。”他合手当胸，模糊仿佛当年固执拂尘轻惮的模样，喃喃地念了一遍经文。

金浣烟谛听，那是《上金桥》，幽科悼亡的经文，语义悲惨凄怆，由他念来，却只要一种淡淡的怅惘，仿佛那些极度锋利的豪情都已有力。发觉到本身想的太多，他定了定神，毫无前兆地止住话题：“林谷主，彻夜就如许吧，明日我送你们一程。”

金浣烟看着形貌独特的子珂，递了一块糖畴昔，瞳孔不易发觉地微微一缩。奇特，这是她第一次正面清楚地察看这个少年，他为甚么会感觉，仿佛在那里见过子珂呢？

但是，苏晏为甚么要担这么大的风险去重生本身的仇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