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质奴儿
少年接过，抬头喝了，随便坐下：“阿吉叫了我出来，他还在内里候着呢。”
秋水看了江念一眼，不解缆，等她示下。
那年，那日，她从郊野游转回城，听闻福瑞酒楼从外请了一个厨子，便没回府，径往福瑞酒楼去了。
少年叫江轲，江家独子，比江念这个亲姐小五岁，与呼延吉同岁。
因而走到面盆前净过手，拭干，再次回走到桌前，谨慎且生涩地替呼延吉添饭、布菜。
江轲见秋水立在那边不动，眉眼一凝，十岁出头的小少年，已有几分凌人的架式。
她一女子，身无分文，又是这么个酷寒气候，能去那里，出了这个堆栈都不能活，即便勉强活下来，很有能够还没走远，便被人拐了去。
“吉小郎君同你一道在这楼里？”江念问道。
垂垂的，世人发明不对，狐疑他们的“遭受”同呼延吉脱不了干系，却又苦于没有实证，总之，再没人敢轻视于呼延吉，起码大要不敢——除了他阿姐。
“起罢。”
“可说巧，先是他来寻我，说这楼里新来了一个外海的厨子，另邀了田家二郎和吴家大郎，另有几个世家后辈，购置了一张大席面，正吃得好呢，他给我睇眼色，我这才晓得，阿姐也来了。”
男人手拿汤勺在碗中搅动，清澈的汤汁腾着热气：“可还记得畴前也是这般，只不过阿谁时候，你在门内，我在门外。”
江念压了压手，让秋水退去一边，对江轲道：“这么大的人了，怎的还是直莽莽的，你让他出去，像甚么模样。”
阿弟？他也在福瑞楼？江念忙让下人将他迎出去。
呼延吉不语。
少年嬉笑一声，心道，“质奴儿”这三个字也只要您敢说，曾经不是没人挖苦呼延吉，可最后如何？那些人不是骑马摔断了腿就是大病一场，总之式微到好。
“娘子，小郎君求见。”
房内不时有欢笑声传出，那么近又那么远，只隔了一片薄薄的门板。他在长廊上像一个等候宣判的囚徒，不知死活地候着。
呼延吉转过身，望了一眼他身后的房门：“才将他们送走。”
“我当你走了，本来还在。”江轲拍了拍呼延吉的肩膀，转口又问，“那几个呢？”
“阿姐。”
江轲从房内出来时，呼延吉仍站在门外，背着身，双手反剪在身后。
秋水替江念戴好帷帽，在几个丫环的搀扶下，下了马车，前呼后拥中上了二楼，刚落座，取下帷帽，重新理好鬓发，先是响起“笃，笃”的拍门声，接着下人传报。
“奇怪事，你肯屈下身材为奴？”呼延吉斜睨着女人。
江轲先是上前施礼。
想不到当初阿谁孤落无依的小儿，现在也在京都立住了脚，同这些眼高于顶的贵戚天孙打成了一片。
田家家主任户部主事，吴家家主任兵部主事，一个管财，一个管兵，皆是实打实的权臣，而这些家属的背后又同皇室宫闱连累。
江念视野所及处，是他搁于桌上悄悄点动的指，就那么有一下，无一下地点着，涣散随便。
江念端起一个浅口白釉碗，执筷拣了几样菜放于碗中，搁于呼延吉面前，她不晓得他的口味，只能试着拣几样，若他不喜好，她再重新遴选。
呼延吉站在门外，将屋里的对话听得清清楚楚，原是他不配。
说罢，江轲对秋水叮咛道：“去，把吉小郎君请出去。”
未几时，出去一个十岁出头的小少年，只见其眼如点漆，面白如玉，头顶两髻，用金环箍着，一出去便是笑，颊上牵出两个浅浅的窝。
呼延吉执茶杯的手一顿，目光从杯沿掠过，看向茶杯后虚化的女子，头往中间一歪，带着一点点顽意：“我身边不留无用之人。”
江轲当真看了他一眼，语气蓦地一压：“你小子不会打我阿姐的主张罢……”
“我为何帮你？”
江念起家让座，笑道：“怎的也在这里？”一面说一面倒了一杯花茶递于他。
江念晓得，他这是松口了，忙走到他跟前，敛衣屈膝表忠心：“我愿跟在……身边，经心极力服侍。”
“仆人”二字她始终有些说不出口。
“阿姐不见我？”
“我愿……婢子情愿……”
江念依言起家，见呼延吉端坐于桌前，双手架放在腿上，仿佛在等着甚么，蓦地间会过意来，脑中快速回想着，畴前府中下人如何服侍她用饭的。
江轲一番话倒把江念说得怔愣半晌，睨他一眼：“说的甚么话儿，不过一个质奴儿，叫我一声阿姐，我就得应下？你同他称兄道弟，我不拦着，可别拉扯上我。行了，行了，也别在我这里嫌着，出去罢。”
“因为……除了你，没人能帮我……”
“不见了，也是，现在我们都长大了，不像畴前小子普通没那些讲究，你心机正，可禁不住别人胡猜乱想，是不是这个理儿。”
江轲特长在他面前一晃：“别看了，走罢。”
呼延吉乜斜一眼浅口碗里的菜，置之不睬，只本身伸筷夹菜，江念抿了抿唇，按下一丝无措的尴尬，又殷勤地替他添了一碗汤，大要看似安静，实则内心紧成一团，直到呼延吉尝了一口汤，这才缓缓松了口气。
为今之计她要攀附上他，这是眼下独一的前程。至于今后该当如何，她想不了太远，走一步算一走罢。
江轲拿过桌上的一个甜果吃了起来：“姐姐说的是，不去理他，我陪你坐一会儿。”
江念微垂着颈：“我已无处可去，可否暂先留我些光阴。”
“能有甚么，阿吉和我普通年事，自小唤你一声阿姐，姐姐弟弟之间有甚么可躲避的，谁能说个不是？再说，他都已经候在内里了，姐姐不见一见？”
“蠢丫头，让你去请吉小郎君出去，只顾站着不动。”
江念手指一颤，她当然记得，那些未曾在乎的过往，现在变得非常清楚，也是她不肯忆及的，可越不肯想，它们就越往外滋冒，像是封存的酒瓮，年久失修，破了，朽了，内里发酵的陈酿掩不住，驱不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