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捌章 传闻真
稍顷听砚昭才道：“我吃这草早过二旬日，想来是无大碍的。”
宿世里，无人同她提起过这个，影象里周忱后入内阁为次辅，周海任刑部侍郎，皆为朝廷重臣，呈烈火烹油之盛。
又听秦仲说：“汉朝末时，因这花溪草巨毒，遭大范围燃烧，医书中记录自那后，此物已绝迹，你倒弄来几株，非常可贵，虽是毒物，待我晾干磨成粉，今后用得好，却也是能救人道命的。”
“未曾怒斥他，只是思念亲人，到底是个孩子。”秦仲咳了咳，重又择本医书，当真翻起页来。
舜钰听得“罪臣”二字顿如鲠在喉，咽了咽口水，艰巨的问他：“五年前秦伯伯助我逃出，因马不断蹄北上肃州，田家后事一概不知。秦伯伯可有听过相干传闻？”
秦砚昭不睬她，独自走至门前，站了站，忽听得有抽泣声，模糊入耳，神情一敛，掀帘进得房内。
看着父亲眼神又是不附和，他也不想再拘结这个话题，边搁茶碗边随口问：“舜钰......怎哭的跟个女孩儿似的？父亲怒斥他了？”
对上她目光殷殷，秦仲到嘴边的话却吐不出半字，默了好久，终沉沉的感喟，哀伤又无法。
秦仲听得心境沉重，看他面色倒还安静，逐点头感喟：“早同你说过，你的性子刚硬朴重，却不适合走宦海宦途，你若情愿弃儒学医，我这院使的位子迟早是你的。”
秦仲看她低眉垂眼，泪流不止，肩膀一耸一动的，强将哭泣吞噎喉中，不肯发作声来，哀痛又倔强。
秦仲拈髯沉吟，道：“逝者已矣，生者如此！你放宽解好生度日，旁得就别再去多问最益。”
秦仲把玉扳指递还，见她复又攥紧在手里，一时不知该说甚么。
舜钰走了数十步，一摸袖笼，翦云送的香袋不知去了那里，凝神回想会，或是掏玉扳指时，一同掉落出来也未可知。
砚昭端起滚茶，看了看说：“父亲瞧这茶芽竖悬，冲水后升起，又缓缓下沉，再升再沉，几起几落，人的命途或宦海浮沉，本来事理皆融于这碗茶里！”
砚昭知他对付自已，不再多问，把来时带的锦盒递上，笑道：“父亲瞧瞧这里头装的是甚么？”
默了默，才暖和安慰：“抄家按吾朝法规来讲，应将罪臣家私遵循帐簿登记，充公入官。但时有领抄官员及锦衣侍卫，从中中饱私囊，干些浑水摸鱼的活动，实在是屡禁不止！”
顾恤由生，也就同翦云差未几的年纪，他几经张口想安慰，又觉无用，无妨任她哭出来，或许内心会好受些。
“秦伯伯是不肯说了。”舜钰凄凄一笑，声止不住颤：“我听闻我的五姐姐，被周忱父子糟蹋后撞柱而亡，这事但是真的？”
“你若嘴里有破伤处，再嚼它，这条命便是不要了。”秦仲声颇正色：“花溪草因其香奇特可驱蛇虫，又味甘可入面点调味，在汉朝被大量栽种，后常有人莫名死去，经查倒是此草作怪，它的毒性不亚断肠草、鹤顶红之类。身上稍有伤淤，哪怕蚊虫叮咬或自个抓挠痕，沾上它即中毒，出幻像，手脚乏力，胡言乱语，一月内必亡无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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怎这般肝肠寸断的痛。
舜钰怔怔地，她原还存了一丝幸运的。
被朱煜诱哄着吃下甜毒酒，舜钰都未曾哭过，此时那泪珠儿却不由人，一颗颗断线落下，瞬息就湿了满面。
秦仲有些不满他未经通传便闯出去，却也没说甚么，只颌首表示他坐下。
幸还未曾走远，复又转头，推开院门出来，廊吊颈的一排红灯笼已点亮，恰是晚餐时，丫头们不见了影。
见秦仲颌首，他持续道：“徐淮一带黄河，长五百里，经儿子整年勘察，河床举高、泥沙淤塞日趋严峻，若不及时管理，必成大患。可我之法，与朝廷所采“北堵南疏”、“分流杀势”背道而弛。”
是真的了！
怡香出去收去旧茶，换上新沏的君山银针，秦仲才开口：“你好端端的在徐淮一带羁系水利，怎俄然调去甚么织造局，但是你甘心的么？”
走至门前，却听秦仲又是惊又是喜的问：“此物学名花溪草，你从那边得的？”
秦砚昭拎一锦盒来给父亲问安，才进院门，便见父亲房前守着两三个丫头。
“是从刑部尚书周忱宗子周海那边，我借来把玩几日。”舜钰眼睫一眨不眨，话说得分外安静，却让听得人并不好受。
现他这一笑，饶是再见察言观色，也辨不出是欢畅，还是怒了。
想必秦砚昭已拜别，舜钰松口气，委实不想碰到他。
“我是闲人么？”秦砚昭感觉好笑，他还真撇唇笑了。
宫中常宴请，她贵为皇后，还曾与他父子俩觥筹交叉........，她怎对得起枉死的五姐姐！
“你莫道听途......！”秦仲才开口，即被舜钰打断：“秦伯伯，我只信你一人，你若说是假的，我就信定不是真。”
怡香自发讲错，脸有些红，三爷自做了官后，看人老是淡淡的，无端带出些许严肃来，让靠近他的人，心总不由怦怦的。
砚昭坐了舜钰方才的椅子，扶手处挂了个小巧小巧的香袋，他漫不经心肠收进袖笼。
舜钰手垂下，听得砚昭带笑说：“是和都水主事路过宿县，在户农家前安息时，见着盆子中长了几株草，色淡紫，香味奇特，嚼在嘴里颇清甜。从未见过，以是带回给父亲瞧瞧。”
“上疏奏章被严辞采纳，且这其间官官贪墨成风，我不屑为伍，自也不为别人所容。调职也是在所不免之事！”
舜钰心松动，浑不觉掌中的玉扳指被她握的，似团火般的烫！
砚昭扯扯唇，半打趣半当真道：“院使不过五品官职，我志不在此。”
但见父亲着素袍坐在炕上，面庞庄严端严，另一个坐炕边椅上，听得动静正缓慢的用衣袖抹脸，又站起施礼告别，也朝他作一揖，仓促向门处走，眼眶红红的。
他走至中庭，怡香忙迎上前来，福身恭道：“老爷正同钰少爷说话呢！让闲人莫去打搅。”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