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草满囹圄(2)
正说话间,院中侍从已将晚膳送至,将托盘放在桌上,向二人施礼道:“请殿下和娘子用膳,待用完了,臣再过来清算。”定权看那饭菜,也还算是精美洁净,指着对阿宝道:“坐下吃吧。”阿宝承诺了一声,将稻米饭拨入碗内,本身先尝了一口,这才换箸交至定权手中。定权见她如此行动,笑道:“长州那边不把兵权割尽,他们就不敢动本宫一个指头。你不必这么小家子气,叫人家看了笑话去。”阿宝却沉默了半晌,低声道:“陛下便是如许想,难保别人……”
就在宗正寺里为了更不换衣争闹的时候,定楷已经先回到宫中,见了天子,行过礼一语不发。天子问道:“你没有跟去?”定楷叉手道:“臣不该畴昔的。”天子道:“如何?”定楷道:“殿下还是君,也是臣兄长,臣如何好去?不但殿上面上欠都雅,臣内心也过意不去。”天子点头道:“你还是明白事理的,这么多年的书没有白读。”定楷低头道:“谢陛下。陛下,臣另有一语,请陛下恩准。”天子顺手将手中册页扔到结案上,道:“你说。”定楷遂将西苑中见到的景象大抵论述,方道:“臣想替殿下讨这个恩情,也不知陛下可否赏臣这个脸面。”天子皱眉道:“朕天然会安排人去奉侍。他是去待罪自省的,还带着个女眷,算如何一回事?”定楷道:“这也是殿下开了口,臣才过来问问陛下的意义。”天子问道:“阿谁女子是甚么人?”定楷道:“传闻就是六月间封的阿谁孺人,姓顾。”天子哼了一声,道:“太子这当口都不肯撇下她,系臂之宠,竟至于斯吗?”定楷答道:“也不是的,是这位顾孺人非要跟去,殿下倒是说要让陛下晓得,也算是他又一言行不检之处了。”天子听了这话,沉吟半晌,方道:“朕就给你这个恩情,让她畴昔吧。”定楷忙躬身道:“臣亦代殿下谢陛下恩,臣这便去了。”见天子点头,这才退出。天子望着他的背影,如有所思,问陈谨道:“阿谁姓顾的孺人,是那里人来着?”陈谨赔笑道:“太子殿下仿佛提到过,说是清河人。”天子道:“不错,朕记起来了。”
吴庞德将定权直引至宗正寺的后庭,穿过一个四墙环绕的狭小院落,迎门是一进一出的两层宫室。院中门外都已经站立着操戈戴甲的金吾,见皇太子出去,也不膜拜,仅只抱拳见礼道:“臣等拜见殿下。”定权晓得这是由天子亲统的金吾卫,亦不去理睬他们,独自入室,顺手用手指在桌上一画,只见一片积尘,不由嫌恶,也不肯多说,便站立着打量四下。宫室年久,已颇显败馁迹象,两丈见方的室内,砖缝墙角处,竟都探生出了杂草。阁房靠墙一张空榻,因无床柱,也未曾铺设帷幔,榻上堆着两床被褥,连枕头亦非常低矮。定权不由嘲笑一声道:“卿办事还真是殷勤。这个处所难为你找获得,本宫住在这里,陛下定是再放心不过了。”吴庞德笑道:“殿下谬赞。这院子虽不大,可贵的是极平静,外头便有天大的事,都喧华不着。”定权笑道:“恰是如此,本宫看这桌子凳子也都有些年纪了,亏你还寻得出来。”吴庞德笑道:“这哪是下官寻的,这屋里一早便有了。”定权奇道:“哦,看来本宫还不是第一个住出去的?”吴庞德考虑了半晌,方笑道:“臣听人说,先帝的二皇子曾在此处住过几个月。”定权闻言,顿时神采煞白道:“肃王?”吴庞德笑道:“约莫是,年深日久的事情,臣不太清楚,殿下恕罪。”他脸上还是那副谦恭到了顶点的笑容,定权一时无话可对他说,叮嘱王慎道:“既然已经安设好了我,王翁便请回宫复旨吧。”王慎点了两下头,低声道:“殿下保重。”定权笑道:“你看这里里外外的,黄鹤之飞尚不得过,阿公还担忧甚么?快去吧。”王慎到底跪倒,向他磕了两个头,才起家而去。吴庞德亦说了两句不相干的话,也曳门分开。定权又举首环顾一周,这才激灵灵打了个寒噤,向门外望去,天气已经垂垂暗了下来。
吴庞德抿嘴偷笑,插话道:“臣方才去欢迎这位娘子去了,委曲殿下摸黑坐了半晌,实属极刑。”又叮咛身先人等道,“还愣着做甚么?还不快把灯点起来?”陪侍们一声承诺,各自散开,少顷屋内院中已是一片灯火透明。定权这才看清了阿宝的模样,见她鬓发狼藉,头上只插了一柄玉梳,不由皱眉瞪了吴庞德一眼。吴庞德置若罔顾,笑道:“现在这气候已经凉得很了,殿下和这位娘子在这风口里站久了,如果吹出个头疼脑热的,臣就更加是极刑了。殿下和这位娘子还是屋里请坐,臣这就命人把晚膳送来。”他好歹也是个从三品的大员,说出的话却与阍寺黄门无二。定权不由心中感喟,对阿宝道:“出来吧。”阿宝从吴庞德身后的一个陪侍手中接过一只承担,轻声应道:“是。”
定权冷静看了她一眼,道:“你也坐吧。身上的伤还没好,又折腾了一整天这内里又是甚么?”阿宝将那承担拢了拢,道:“给殿下带的几件洗换衣裳和几本书。方才叫他们翻得乱了,妾收整一下再请殿下过目。”定权用手悄悄叩着桌子,嗟叹道:“现在只觉这身躯都是多余的,还需求甚么衣服?”阿宝看了他一眼,点头正色道:“殿下不要想得太多。”隔了半晌,又低声加了一句,“黄河另有廓清日,非论如何,妾老是……老是陪着殿下的。”
春季的天气和春夏老是分歧,方才看着外头还只是一层昏黄,一瞬眼便全黑了下来,中间仿佛没有半点起承转合,就如许大剌剌地连接在了一起。就如同人生一样,朝穿绣锦衣,暮作阶下囚,却仿佛本来便是再天然不过的事情。定权伸手推开门,刚向外踏了一步,院里保卫的金吾便齐齐施礼道:“殿下!”定权点点头,道:“吴庞德呢?天都黑成如许了,如何连盏灯都不点?”两名侍卫相互看看,回道:“殿下请稍候,臣等这便去咨询。”定权“嗯”了一声,又向外走了两步,那侍卫又是一抱拳道:“殿下!”定权皱眉问道:“陛下给你们下的旨,是叫本宫不准出这个院门,还是不准出那道屋门?”见侍卫相顾无语,悄悄一哼,便撩袍在院中的石凳上坐了。正值月朔,没有玉轮,天气本不好,又无灯火,四周黑成一片。秋已深沉,既无鸟叫,亦无蝉鸣,四周虽有十数个侍卫,但各据一隅,半分声响也无。一片死寂当中,只要晚风掠过败草,低低哭泣,灌进袖子里,潲得一身都凉透了,却也不肯回到那间屋中去。
及至入室,剩二人相对时,想起本日情事,反而难堪无语。阿宝四顾了一下,便翻开包裹,取出一方巾帕,开端擦拭室内椅凳。定权这才笑道:“不忙,既然到了这里,另有甚么好讲究的?”阿宝还是答了一声“是”,却并不断手。定权打量她道:“出去的时候,他们如何样你了?”阿宝答道:“也未曾如何,只是把妾头上的两支玉簪收走了,说怕不谨慎伤到殿下贵体。”定权不由笑道:“这事情未免就做得太绝了。与他们比拟,你才晓得我已经是刻薄得了不得了,老是没有叫才子蓬头的。”阿宝不答,擦完那椅凳,方接着说道:“另有一盒蜜饯,也叫他们收走了。”
不知坐了多久,忽见院门外三四点黄色光晕,愈行愈近。定权定睛一瞧,倒是几个写着“宗正寺”字样的灯笼,于晚风中扭捏不定,还看不清提灯者是何人,便已闻声一声熟谙的叫声:“殿下!”定权尚未回过神,心中竟已觉一股细细的喜乐,就如那昏黄灯晕探破一片深沉夜色,渐渐涌遍周身,方欲开口,一个温软身躯已经扑进了他的怀中。定权微微一愣,却也伸手将她环住,问道:“你来了?”阿宝这才发觉本身失态,赶紧摆脱,站立至一旁,低声答道:“我来了。”
定权不由变了神采,不再说话,随便吃了几口,便撂下了筷子。阿宝半晌也吃完了,二人坐等着差役出去收碗。一时无事,阿宝遂用脚踢了踢空中砖缝中冒出的杂草。时已暮秋,室外的草木大多已经枯萎摇落,室内却毕竟和缓很多,是以那株草叶另有微微绿意。她约莫是看不过眼,忍不住想伸手去拔,却听定权笑道:“留它在那边吧,草木一秋,你不去管它,它本身也是要凋敝的。更何况,囹圄生草,这是我朝的吉祥之兆啊。”
定权微微一笑,道:“不错,黄河另有廓清日,但是阿宝,你相不信赖,人的委曲就是有万世也不能昭雪的时候。更何况,这桩案子里头,我也没甚么委曲可言的。不过是下错一着,便满盘落索。技不如人,该当如此,有甚么好抱怨的?”他如此言语,阿宝也默不出声,将包裹携入了阁房,半晌才面红耳赤而出。定权奇特道:“又如何了?”阿宝嗫嚅道:“屋里只要一张床。”定权哑然发笑道:“那你叫人去找阿谁吴寺卿,看他现在肯不肯再抬一张过来。”
正说着,便听殿外来报,道王慎从宗正寺返来复旨。天子见到他,问道:“太子安设下了?”王慎答道:“是。”天子又道:“你可细细查过了,他没怀甚么东西出来?”王慎道:“臣等都已查过了,甚么都没有。”天子道:“他说了甚么没有?”王慎躬身道:“殿下甚么也没说,只是嫌预备的衣服不洁净,不肯意换,还是穿了本来的。”天子也不再究查,笑了笑,随后又道:“你这些日子不必到朕这里来了,就住到宗正寺里去,给朕照看好了太子。他一食一饮,一举一动,都要好好留意,晓得了吗?”王慎跪答道:“臣领旨。”天子这才点头道:“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