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0.第八十回
一时髦未说罢,忽闻得内里马嘶之声;冯岩面色一凛,道:“陛下,臣出去瞧个究竟。”见今上点头,便一撩车帘出去;正见车夫手忙脚乱勒住那马,乃问道:“出了甚么事?”
冯岩闻言,又看了那蹄铁一回,便往前面车上去了;见了今上等人,乃将本身方才所见禀报了,道:“陛下,臣欲来往时之路行一回,看看那钉子究竟失落在那边了。”今上闻言,乃道:“那钉子极小,你却要找到甚么时候去?届时这里走远了,赶不上的。况你在这里,还可看管一二。”冯岩闻言方罢了,乃又下车去,问身边之人道:“往比来的驿处去还要多久?”那人掐指算了一算,道:“尚要一两个时候。”冯岩蹙眉道:“比来的官邸处要多久?”那人便今后去问人,一时返来道:“约半个时候便可到,只是要折返归去的。”
只是瑧玉虽如此想了,心中却毕竟是放不下的,又想道:“他向来未曾离了我;现在乍一分离,却又是这很多光阴。旧诗有云‘每逢佳节倍思亲’,待得过年时,他瞧着人家皆团聚在一处,我同他父亲却都不在身侧,少不得又心下伤感起来。其他姊妹纵好,也不是亲内行足,终感觉又隔了一层;定然有些话是不能同他们说的了。”如此想了一回,不觉又把心机转到了那日日压在胸间之事上,乃自心下苦笑道:“我同他原也不是亲兄妹,倒比那些亲戚又不知远着多少层去了。此时千好万好,却迟早要将此事与他说知的,届时又不知怎生结束。现在只是以事尚不在面前,故而一向不肯提及;实是未曾想出一个万全之计,然见现在之事,过不很多少日子,便将本相明白于天下;届时他却不怪我瞒了他么?”
几人一行谈笑,往前并辔而行。未几时,却见圣上教戴功来道:“请林大人、薛大人、冯公子往车里说话。”三人闻言,便下了马,自往马车中去。
却说他弟兄两个皆为重活一世的,自知若将宿世年纪算上,只怕比冯朝宗都大些;故而平日只将冯岩当个长辈后辈普通,现在闻得这话,瑧玉不免大笑道:“你说得是。只是我二人并未曾老气横秋起来,不过是你与我们分歧罢了。”薛蜨便知瑧玉所说为何,也笑道:“恰是。原是你小,方衬得我两个老了。”
几人闻言皆道不敢,今上也便不再提起,乃笑向瑧玉问道:“胤之幼年时倒是在江南的;可也往姑苏一片来过未曾?”瑧玉闻言,乃回道:“臣虽是姑苏人氏,却因臣父在扬州为官,并未曾往故里来过的。”今上闻言点头不语,很久又笑叹道:“先皇在时,倒是常往各处去的。朕自知事事不如皇考,因恐难以辖制各地之官员,以教出巡之事劳民伤财,故而在位这很多年,却并未曾往外看看。现在有了年纪,自想若不来一回,只怕也是来不了的了。”
瑧玉笑道:“就是想了又有何妨。你在家中原是最小的,想来你父亲兄长定然也惦记;此是人之常情,何必讳饰?”薛蜨道:“他如本年纪尚小,待大了些,天然晓得了。”冯岩听了不平,便道:“你二人莫非比我大很多不成?不过一岁罢了,却这们老气横秋何为?”
冯岩见几人往前面去了,乃踱至那马跟前,俯身抬起马蹄细看,见蹄铁上掉了两个钉子,乃招来车夫问道:“出行前是阿谁查验这些马的?”车夫想了一回,道:“原是驿处之人帮着将这蹄铁皆查验过的,只是小人也一一亲又看了一遍,都是换的新的;并未曾见有甚么非常。”
却说瑧玉骑在顿时一行走着,见秋色四合,乃想道:“以现在风景,想来是不能回京中过年去的了。昔日天子出巡,皆要过了年后再往外来的;现在偏逢河南大水,又有人参这些处所官员贪赃枉法,故而忙忙地往这边来了。只不知玉儿现在在京中又是甚么风景?”一行想着,不免暗笑本身道:“现在我也同他学得婆婆妈妈起来了;他在京中天然有人照顾的,我又何必挂怀。”
冯岩闻言,便又去处今上禀报了。今上沉吟一回,乃道:“令人往那比来的官邸处折返罢。”因而一行人皆听令,乃调转车头,来往时路去讫。
瑧玉闻得这话,倒颇合本身心下所想,乃暗自点头;却又闻得他前面所说甚是颓废,倒又暗自感喟一回。冯岩闻得这话不祥,暗自心下惊奇,忙同瑧玉薛蜨两个用话解劝,不过是说今上如本春秋正盛等语;今上见状,却摇手笑止住几人,又道:“这事原也难为。若不往这一处来,只听那起子人说,天然同真相又有很多出入;现在往这里来了,亲目睹了这些事,又觉尚不如不见的好。”见几人皆沉默,乃转了话头笑道:“且不说这些绝望之语了。——你几个恰是风华少年,原同老臣分歧,自有一番意气在此中,却教人瞧着欢乐;霦琳昔日只在京中同那些后辈一道顽,现在出来一回,所见之事定与昔日分歧的。”
现在已将入冬月,气候转凉;虽江南之地较京中气候少暖,却还是有了些萧瑟之意。此番一行人倒是沿陆路而行;今上安闲马车中,世人各乘车马跟从。
【第八十回】少年何见情面油滑·老来应明世道民气
那车夫见是冯岩,忙道:“冯公子,这马似是扭伤了蹄子,待小人下去看视一番。”冯岩闻言,往四周一打量,却见此地恰是山坡之上,眉头一皱,便道:“你先将这马扯住。”见几个侍卫也往这边来了,乃回身掀起车帘禀道:“陛下请先换一架车,好教他们查抄的。”瑧玉同薛蜨闻得此语,乃对视一眼,知此中定有些题目;便一左一右随今高低车,暂往前面车驾上去了。
是以瑧玉又自想了一回,终是无果,待要同平常普通将此事临时丢开,却不似先时般能压住心下所想,一时很有些暴躁之意。因恐别人瞧出异状,忙自收敛心神,方欲转头同薛蜨同冯岩二人说几句话,抬眼却见他两个已是往前去了,忙催马赶上二人,笑道:“你二人说甚么呢?”薛蜨见问,乃笑道:“霦琳想家了。”冯岩闻言面色微红,便道:“却也算不得是想家;只是我初度离家这们久的,恐父亲在家中惦记,故而有些悬心罢了。”
今上听得这话,却看了他一回,笑道:“你却说说,长了甚么见地?”冯岩正色道:“一是略知了官方痛苦;二倒是见了这世道民气。”今上闻得这话,也不再深问,乃赞道:“好个‘世道民气’!你父亲也太谦逊了些儿,每日只说你除了顽笑不会旁的,朕却常常不信。若不是此番带你往南来,竟不知你有这般见地,公然‘后生可畏’了。”一行说着,因见冯岩欠身谢恩,乃笑道:“且先别忙。你此番随驾有功,回得京中,必然要赏;朕便故意多赏些甚么,却恐人有不伏的,思来想去,却记起前些日子见你于这弓马骑射之上甚为超卓,京中呼作个‘玉面小将军’;待来岁或要开复武举,届时你若摘得头名,朕当真封你一个将军如何?”
及至车中,三人方要施礼,今上便命免了,笑道:“出门不比在家,不必如此的。这时朕教你们来,却也没有甚么事情,——摆布在车上闲着也是无聊,不如一道谈笑,倒还热烈些。”因而命三人坐了,乃笑道:“先前去的几处,不是闹水患,便是有人出来绝望;现在可将那些事都完了,好轻易来此一回,且往南行一段,也看看江南风景。只是累得你几个也不得回京中过年了。”
公然翌日今上命令,教打叠行装往南而去。谁知午间闻得狱卒来报,道是那少年惧罪,又恐放逐路途悠远,受不得痛苦,乃在狱中他杀身亡;今上闻言倒未曾说甚么,只说“晓得了”三个字,便将此事丢开了。瑧玉同薛蜨两个闻得此信,却皆猜是三皇子恐今后生变,故而教人暗害了那少年的;只是今上既不提,只得假装甚么都不晓得;过不得两日,一行人等便出发,向苏杭一带而行。
瑧玉同薛蜨听得这话,虽明知今上用话试冯岩,却也不好开口得,只不出声;却闻得冯岩朗声回道:“回陛下,恰是如此。前人尝云‘读万卷书,行万里路’;这番随陛下出巡,实是开了眼界,也长了见地的。”
冯岩闻得,忙起家伸谢。今上命瑧玉扶住了,笑道:“你先不要忙着拜谢;朕只说你若摘得头名,才有封赏的。你瞧胤之同文起两个,若未曾中得鼎甲,朕也不封赏他们了。”因又向他几个笑道:“你们如许就极好;那起子老呆板只说要依着旧例,一级一级升将上来,待得升上来,却也都老了。朕现在且不听他们聒噪,待入京中,便行擢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