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葬花泣残红(2)
天晚散席,宝玉归去,袭人见他扇坠没有了,腰间系了一条血红的汗巾,就知他把扇坠和本身的松花绿汗巾送了人,很不欢畅。宝玉也很悔怨把袭人给他的汗巾与琪官换了,就要赔她。她本想说他几句,又怕怄上酒来,只好睡下。次日早上,宝玉问明天有甚么事,袭人说是二奶奶把小红领走了。贵妃让夏寺人送来一百二十两银子,叫在清虚观从月朔到初三打三天安然醮,唱戏献供,还赏了端五节礼。宝玉见赏他的是上等宫扇两把、红麝香珠两串、凤尾罗两端、编有芙蓉花的细席一领。宝玉问,别人的礼品是否一样?袭人说贵妃据大家辈分、身份赏的,有多有少,他的和宝钗的一样,黛玉和三春一样。宝玉说:“如何林mm的不跟我一样,倒是宝姐姐的跟我一样?”袭人说:“贵妃写得清清楚楚,不会错的。老太太叫你明儿一早去谢恩呢!”宝玉派人叫来紫鹃,把他得的东西让她拿去,林女人爱留甚么留甚么。不一会儿,紫鹃返来,说是她们女人也有,甚么也不留。
黛玉错疑宝玉不让晴雯给她开门,又遇饯花节,一肚子委曲未曾宣泄,收了些花瓣安葬了,由落花想到出身,不由悲切切地哭诉一番。宝玉听得痴了,试想林黛玉花容月貌,将来也和落花残红一样,化作灰尘,无处寻觅,怎不令民气碎肠断?园中的姐妹也没有了,本身又在那里?将来这个处所、这座园子、这些花木,也不知是谁家的了。他遐想不竭,由彼及此,哀思欲绝,哭倒在山坡上。黛玉扭头一看,狠狠啐了一口,骂:“本来是这个狠心短折的……”忙掩开口,扭头走了。
一朝春尽红颜老,花落人亡两不知。
王夫人就要买这药给黛玉吃。宝玉说这药不顶用,要王夫人给他三百六十两银子,他给黛玉配一副药,包管一吃就好。王夫人不信有如许贵的药,宝玉就说出药名来:头胎紫河车,男孩的,人形带叶参,三百六十两不敷。龟大何首乌、千年松根茯苓胆,诸如此类的宝贵药。他曾把此方开给薛蟠,薛蟠寻了三年,花了二千两银子才配成这副药。固然他吹得神乎其神,煞有介事,除了凤姐儿给他帮腔,谁也不信。
茗烟迎上宝玉说:“冯大爷请你。”宝玉让茗烟去拿出门衣服换了,带上茗烟等四个小厮,来到冯府,薛蟠已先到了,另有唱小旦的蒋玉菡、锦香院的妓女云儿。宝玉刚端起来,就迫不及待地问:“前天说的‘不幸中的大幸’,到底是甚么事?”冯紫英大笑着说:“你们表兄弟倒都心实。那天我不来个危言耸听,明天不会一邀就到。”大师笑了一阵,摆上酒菜,顺次落座。薛蟠三杯酒下肚,就忘了情,拉着云儿要她唱梯己的小曲儿。云儿就拨动琵琶唱了一段。薛蟠嫌不敷味,让她唱更下贱的。宝玉要行酒令,说出女儿的“悲”“愁”“喜”“乐”四字,上面用韵文注解,说完喝一杯酒,再唱一支曲子,说出一件席面上有的东西,须用古诗、旧对、《四书》、《五经》里的话。薛蟠没等宝玉说完,就说宝玉暗害他,他不来。云儿推他坐下,让他别怯场,输了不过喝几杯酒。宝玉先说先唱,世人都说好,只薛蟠说不好。接下来是冯紫英、云儿说唱。轮到薛蟠了,好轻易才想出四句:“女儿悲,嫁个男人是乌龟。女儿愁,绣楼上跑个大马猴。……”再往下,越说越不像话,连云儿都感到脸红。该唱了,他又想了半天,才唱:“一个蚊子哼哼哼,两个苍蝇嗡嗡嗡……”世人不肯再听下去,最后席面上的东西也不叫他说了。蒋玉菡收令,说唱都好,最后说席面上的东西,拿起一枝桂花,说:“花气袭人知昼暖。”薛蟠来了精力,硬说袭人没在席面上,该罚。蒋玉菡莫名其妙,经云儿申明,才知宝玉有个贴身丫头叫袭人。宝玉怪薛蟠用心拆台,罚他一大杯酒,蒋玉菡也忙向宝玉赔罪。
花谢花飞飞满天,红消香断有谁怜?
试看春残花渐落,便是红颜老死时。
尔今死去侬收葬,未卜侬身何日丧?
宝钗左腕上戴着一串,就往下褪。她生得饱满,不轻易褪下来。宝玉看着她丰润的肌肤,突发奇想,如果长到黛玉身上,还值得摸一摸,恰好长在她身上。他再细看宝钗,脸若银盆,眼同水杏,唇不点而红,眉不画而翠,比黛玉另有一种娇媚风骚,不由看呆了。宝钗见他呆了,倒不美意义,丢了串子才要走,黛玉却蹬着门槛,嘴里咬动手帕,刚好堵住来路。宝钗抱怨她站在风口里,她笑着说:“我闻声天上叫一声,出来一瞧,本来是个呆雁。”宝钗问:“呆雁在那里?”黛玉说:“飞了。”说着,手一甩,手帕正打在宝玉眼睛上。宝玉吓了一跳,问:“是谁?”黛玉摇着头说:“不敢,是我失了手。”宝玉揉着眼,想说甚么,又没法说。
黛玉也悲伤落泪。宝玉又说,他有甚么错,她打也好,骂也好,只求她别不睬他,他死了也是屈死鬼,不能超脱。黛玉就诘责宝玉,昨晚为甚么让丫头不给她开门?宝玉矢语发誓底子不知此事。黛玉才想起是丫头们偷懒,表情豁然开畅,把宝玉弄得哭笑不得。正说着,丫头请他们去用饭,就来到前头。王夫人体贴肠问黛玉比来吃的药结果如何,黛玉说不见得好。王夫人就说一名大夫说了个甚么药丸,仿佛很对黛玉的症,却忘了药名,只记得叫个甚么“金刚”丸。宝玉等左猜右猜猜不透,宝钗却说:“想来是天王补心丹。”王夫人笑着说:“对!是这药,我也胡涂了。”宝玉说:“太太本来不胡涂,都是叫‘金刚’‘菩萨’教唆胡涂了。”
宝钗插嘴,抱怨宝玉兄妹只顾说话,把她这表姐晾到一边。宝玉看黛玉已走了,想着等她气消了再找她问问。低下头一看,各处都是花瓣,想来是黛玉活力顾不上清算。待宝钗等走后,他把花瓣用衣衿兜了,送往葬花处。走到离花冢不远,就闻声有哭泣之声,边哭边数落,哭得好悲伤。他停下脚步,侧耳聆听,听得清楚:
宝玉见黛玉躲他,站起来,抖抖身上的土,疾步赶上她,说:“我知你不睬我,我只说一句话,从今今后,撂开手。”黛玉待要不睬他,听他“只说一句话”,就头也不回,余怒未息地说:“请说。”宝玉叹道:“既有本日,何必当初。”黛玉站下来,扭头问:“当初如何样?本日如何样?”宝玉说:“当初女人来,我哪样健忘过你?一个桌上用饭,一张床上睡觉。丫头们想不到的,我都替女人想到了。谁想到现在女大家大心大,不把我放在心上,倒把甚么‘宝姐姐’‘凤姐姐’经常挂在嘴上伤害我,对我三天不睬、四天不见的。我没个亲姊妹,你也是独出,只想着你的心同我的心一样。谁知我是白操一番心,有冤无处诉。”说着滴下泪来。
黛玉因夜间失眠,起来晚了,怕人说她懒,仓猝梳洗了,就想出去。谁知刚出屋门,宝玉劈面出去,笑着说:“好mm,你明天告我了吧?我提了一夜的心。”黛玉扭转头,叮咛紫鹃几句话,冷冷地向外走。宝玉只当作明天晌午的事,连连打恭作揖赔不是。黛玉理也不睬,走出门,自去找别的姊妹。宝玉心中迷惑,不知如何又获咎了她,边想遥远远跟在她身后。黛玉见宝钗、探春看仙鹤,站下来跟她们说话儿。宝玉赶上来,与探春相互道了好。探春说她攒了些钱,想请宝玉出门给她买些奇怪玩意儿。宝玉要叫小厮们去,不消几个钱便可买回两马车。探春以为小厮们俗眼不识奇怪,只要宝玉帮她买了,她做一双鞋谢宝玉。宝玉由此又扯到赵姨娘抱怨探春只奉迎分歧一个娘的哥哥宝玉,却不体贴同母弟弟贾环。探春动了怒,宣称她爱给谁做东西就给谁做,谁也管不了她。宝玉想劝她,谁知她更活力,心目中只要老爷太太是爹娘,她亲娘的行动卑鄙,底子不配做她娘。
宝玉出来解溲,蒋玉菡也跟了出来。二人一见仍旧,相见恨晚。宝玉提起有个唱小旦的琪官儿,驰名天下,可惜没见过。蒋玉菡说那是他的艺名。宝玉更是亲热,取出扇子,解下玉扇坠赠给琪官,琪官解下束腰的一条大红汗巾与宝玉互换了松花绿汗巾,说:“这是茜香国女国王进贡的物品,名叫茜香罗。夏天系着肌肤生香,不生汗渍。前几天北静王才赐给我,明天第一次用,不是二爷,换小我我也舍不得。”薛蟠过来,说二人逃席,要罚酒。紫英好轻易才劝下。
侬今葬花人笑痴,他年葬侬知是谁?
宝玉梳洗了,去给贾母存候,出门就遇见黛玉,迎了上去,笑着问:“我的东西让你拣,你如何不留?”黛玉明天的气已消了,就挖苦说:“我没这么大福分,甚么‘金’的‘玉’的!我不过是草木之人。”宝玉忙发誓:“除了别人说甚么‘金’‘玉’,我要有这个想头,天诛地灭!”黛玉说:“好没意义,好好的发甚么誓?”宝玉说:“我的心也难三言两语对你说清,除了老太太、老爷、太太,第四个就是mm了。”黛玉说:“我晓得你内心有‘mm’,但只要见了‘姐姐’,就把‘mm’忘了。”宝玉说:“那是你多心,我内心不是如许。”正说着,见宝钗走来,二人便走开了。宝钗只装没瞥见,低着头走畴昔。到王夫人那边坐了一会儿,又到贾母那边,见宝玉也在。因为母亲曾对王夫人提过,金锁是个和尚给的,今后逢到有玉的才可结为婚姻,以是宝钗迩来总远着宝玉。明天元春赏的东西,只要她和宝玉一样,更感到没意义。幸亏宝玉被林mm缠绵住了,心中只要黛玉。宝玉俄然说:“宝姐姐,我瞧瞧你那香串子。”
丫头叫去贾母处用饭,黛玉不睬宝玉,跟上丫头走了。王夫人这天吃斋,宝玉跟着她吃了斋,漱了嘴就走。探春、惜春都笑话他用饭也忙繁忙碌,宝钗一语道破天机:“他要去看黛玉mm。”宝玉走到凤姐儿门前,凤姐儿叫住他,让他在一张纸上代记一笔账,又跟他筹议要小红。宝玉承诺了,赶到贾母房中,贾母说黛玉在后房。宝玉出来,见黛玉正拿着剪子裁衣裳,就体贴肠说:“才吃了饭,如许哈腰低头,一会儿头痛。”黛玉因方才宝玉编药方儿哄她,又使开小性子,就是不睬他。宝钗、探春来到,黛玉仍不睬他,只用宝玉方才说过的话气他。宝玉正不好下台,闻声有人说:“有人请宝二爷。”就抽身出来。黛玉说:“阿弥陀佛!等你返来,我死了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