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焚稿断痴情(2)
该揭盖头了,凤姐儿早有防备,把贾母、王夫人都请来。宝玉上前,说:“林mm,身上好了?多少天不见,蒙这玩意儿做甚么?”他伸手想揭,又怕黛玉使小性子,游移半晌,终究揭下来。雪雁接过盖头走开,换上莺儿。宝玉见新人竟是宝钗,只当花了眼,一手端灯,一手揉眼,细心再瞧,不是宝钗是谁?再看伴娘已换成莺儿,不由发了呆,木桩般站着。世人接过灯,扶他坐下,他两眼直瞪,一言不发。贾母亲身扶他躺下,他却指着宝钗问:“那位美人儿是谁?”袭人说:“是新娶的二奶奶。”世人都忍不住笑。宝玉又问:“‘二奶奶’是谁?”袭人说:“宝女人。”“林女人呢?”“老爷做主娶的宝女人,如何胡说林女人?”凤姐儿见他明白过来,忙来劝,他却口口声声只要找林mm去。谁也不晓得,此时潇湘馆已哭得一团糟,就在宝玉和宝钗拜堂的同时,黛玉已咽下最后一口气。不但连最疼她的外祖母、最爱她的宝哥哥不在身边,乃至连二位舅母都没来,只要那位诚恳刻薄的孀妇表嫂李纨和探春领几个丫头给她送终,筹办丧事。模糊一缕乐声,伴跟着她的芳魂飘散。
贾政早晨回家,闻声街上沸沸扬扬,传说贾府赏格万两白银找玉,才知宝玉的玉丢了。他早以为这玉不是吉利物,恰好老太太爱好,也没体例。回家后他一问王夫人,知是老太太让贴的布告,忙命人揭返来,却已被人揭走了。过未几久,有人来送玉,口气倔强,要一手交银,一手交玉。贾琏把那人请进书房,要验明火线付银子。那人取出个红绸包,贾琏翻开看,果是一块晶莹美玉,上面刻的字也模糊可辨,让那人稍等,兴冲冲赶回上房。贾母戴上眼镜看了,又让凤姐儿看,都说像是像,就是色彩暗一些,没有宝气。凤姐儿拿给宝玉看,宝玉接过玉就扔了。王夫人说:“不消说了,这是假的。”贾琏要过玉,忿忿然来到书房,那人一见他的神采,就知露了馅,吓得跪下来,连连叩首告饶。贾琏虚张阵容地要把他捆了送官,众小厮、仆人回声如雷,把那人吓得魂飞魄散。赖大赶来,冒充讨情,世人把那人骂了个狗血喷头,赶出门去。
黛玉固然吃药,病却一天重似一天。紫鹃苦劝她保重身材,她只微微一笑。紫鹃见她每天咳血,气味微小,一天几次去见贾母。鸳鸯见贾母的心都放在宝玉身上,就不给通报。黛玉之宿世病,上自贾母,下至姊妹,每天有人来看望,现在却一个不见,只紫鹃守着她,自知万难活命,挣扎着让紫鹃搀她坐起来。紫鹃只好与雪雁把她搀起来,两边靠上软枕。她喘气着说:“我的诗本子……”雪雁找出她的诗稿,送到她面前。黛玉点点头,喘得说不出话来,只是看着那箱子。她又吐一口血,紫鹃用手帕给她擦嘴,她就接过手帕指着箱子。紫鹃猜出她要手绢,让雪雁开箱取。雪雁取出一块新的,黛玉扔到一边,说:“有字的。”紫鹃才明白要题诗的,让雪雁取出。黛玉接过,冒死撕,怎撕得动?紫鹃知她恨宝玉,却又不敢说破,让雪雁点上灯,笼上火盆。雪雁笼好火盆,黛玉让放到炕上。她出去找火盆架子,黛玉把手帕和诗稿接踵扔到火盆里。紫鹃想拦,却因搀住黛玉腾不脱手,雪雁忙来抢出,扔到地上乱踩,已烧得所剩无几了。黛玉长出一口气,软瘫到炕上。二人忙把她放好,守了一夜。
王夫人等日夜盼望王子腾早日到京,不料正月十七内阁传出动静,说王子腾鞍马劳累,路上偶感风寒,本地没驰名医,请个大夫,只吃一剂药就死了。王夫民气如刀绞,命贾琏到本地去探听确切。贾琏返来,证明传闻是真。
这天,黛玉过来给贾母存候,刚走不远,想起忘了带手绢,让紫鹃归去拿。她渐渐向前行走,过了沁芳桥,忽听有人哭,循声找去,见是一个粗眉大眼的小丫环。黛玉问她为甚么哭,她说她只说错一句话,她姐姐就打她。黛玉问清她姐姐是珍珠,她叫傻大姐,又问她说错甚么话。她就说,还不是因为老太太筹议给宝玉冲喜,把宝女人娶来,再给林女人说婆家,她就问了袭人一句:“将来又是宝女人,又是宝二奶奶,如何叫呢?”被她姐听到,劈脸就是一巴掌,骂她胡说。请林女人给她评评理,她哪点儿错了?黛玉心中如同打翻了五味瓶,说不出是甚么味儿来,好半天赋颤抖着说:“快别说了,让人闻声,还得打你。去吧!”
黛玉回身想归去,只觉脚下如踩着棉花普通,软绵有力,也不认路了,就在沁芳桥一带兜开了圈子。紫鹃赶来,见她面色乌黑,两眼直瞪,精力恍忽,赶快过来搀上她,问:“女人如何又归去?”黛玉说:“我问宝玉去。”紫鹃摸不着脑筋,把她搀到贾母房中。贾母睡了午觉,丫头们都溜出去玩了。袭人闻声帘子响,出来一瞧,便道:“女人屋里坐。”黛玉问:“宝二爷在家吗?”紫鹃在她身后直向袭人摆手,袭人不知如何回事,黛玉已走出来。宝玉正坐着傻笑,黛玉在劈面坐下,也是傻笑。袭人、紫鹃也没体例,只幸亏一边看着。黛玉俄然问:“宝玉,你为甚么病了?”宝玉说:“我为林女人病了。”二丫环吓得脸孔改色,想用话岔开,二人又不言语了,还是傻笑。袭人知黛玉也痴迷了,且不亚于宝玉,只好让秋纹帮紫鹃送黛玉归去,叮咛她千万别把此事说出去。
贾政正被家中各种事闹得心焦,三月,朝廷放他为江西粮道。众亲朋来庆祝他升官,他也偶然应酬,出发日期日近,心中更烦。这天,贾母把他叫去,说是她已八十一岁,贾政又要远行,不知何时可回,不如趁他在家,给宝玉与宝钗结婚,一来冲冲喜,病能够会好;二来宝玉有个管束,病好后不会再混闹,好长进。贾政衡量利弊,他虽不信赖冲喜,但老太太最疼宝玉,如有个不对,就是他的罪恶,只好承诺。他又提出几个困难,一是薛蟠还在狱中,妹子怎能出嫁?二是宝玉的姐姐死了,应穿九个月的孝,孝中怎能结婚?三是出发日期已近,怎能来得及?贾母说,只要他承诺,她自有体例,薛阿姨那边,由她去说。结婚时不消鼓乐,只用十二对提灯前导,用八抬轿悄悄抬过来,按南边的端方拜堂。或许来了“金锁”,会引回玉来。只要贾政指定好屋子,清算了,也不宴客收礼,等宝玉好了,孝也满了,再补请。袭人却说,宝玉虽胡涂,但心中只要林mm,听人提到黛玉就欢畅,只怕他得知与宝钗结婚,会闹起来。贾母为了难。凤姐儿想个偷换计,悄悄奉告王夫人,先奉告宝玉,说是老爷把林女人配给他了,看他神情如何?如果无动于衷,包也不消掉了;如果欢畅,还要大费周折。贾母问清凤姐儿,只怕黛玉晓得了不好办。凤姐儿说,这事不准吵嚷,只奉告宝玉一人。
李纨慌镇静张赶来,边哭边悄悄抱怨凤姐儿的偷梁换柱之计。待她看了黛玉的模样,更加哀思怜悯。她叫黛玉几声,黛玉已不会说话,只是眼皮和嘴唇微动。李纨找紫鹃,紫鹃却躺在内里床上抽泣,眼泪、鼻涕一大片。她让紫鹃别忙哭,先把黛玉的装裹筹办好。这时,平儿带着林之孝家的仓促走来,见黛玉将近咽气,平儿只是发楞。李纨问她来干甚么,平儿说:“二奶奶不放心,叫我来瞧瞧。既然大奶奶在这儿,我们奶奶只顾那一头了。”李纨让林家的传话,让管事的预备林女人的后事。林家的只应不解缆,说:“二奶奶和老太太筹议了,借紫鹃女人使唤。”紫鹃愤然说:“林奶奶,你先请吧!等人死了,我们天然去的。”她见林家的变了神采,语气和缓了些:“我们守着病人,身上不干净,林女人另有气儿,不时叫我。”李纨又在中间安慰,林家的说她没法回二奶奶。平儿就让紫鹃留下顾问黛玉,让雪雁跟林家的去。雪雁强忍住哀思,不敢在贾母面前暴露一点儿。她想,宝玉不知是真病假病,或许是为着甩开林女人,用心说丢了玉,装疯卖傻,冷了林女人的心,好娶宝女人。她就去看宝玉到底傻不傻。谁知宝美女逢丧事精力爽,得知本日和林mm结婚,虽有些傻气,却乐到手舞足蹈。雪雁见了,又是活力,又是悲伤,哪知两边都钻进凤姐儿的骗局里?宝玉迫不及待地催袭人给他换装,巴不得吉时早到。凤姐儿以为虽不能动鼓乐,冷冷僻清拜堂也不好,就让打十番的吹奏笙笛。吉时已到,十二对宫灯引花轿进门,雪雁搀着宝钗款款登堂。宝玉见是雪雁当伴娘,只想着雪雁是林家的人,怎想到别处?欢欢乐喜地同宝钗拜了六合,再拜了贾母与贾政伉俪,送入洞房,坐床撒帐。贾政见宝玉行动普通了,只道是冲喜冲的,倒也欢乐。
贾琏请来王太医,王太医为黛玉诊了脉,说:“还不要紧,是郁气伤肝,肝不藏血,用敛阴止血药会好。”贾母见黛玉神采不好,奉告凤姐儿:“不是我咒她,这孩子病难好,给她筹办后事,或许一冲就会好;就是不好,也不至临时慌乱。”凤姐儿承诺了。贾母问紫鹃,黛玉听谁说了甚么?紫鹃只知黛玉痴迷,不知谁向黛玉透了风。贾母又问袭人,袭人也说不出甚么。贾母说:“我们这类人家,芥蒂是断断有不得的。林丫头若不是这个病呢,花多少钱都使得;如果这个病,不但治不好,我也没心管。”凤姐儿说:“林mm的事,老太太不必操心,反正有王大夫瞧。倒是姑妈那边的事要紧。不现在晚把姑妈请来,我们一齐说。”贾母说:“本日天晚了,明天我们畴昔请。”
次日,凤姐儿去试宝玉,一说给他娶林mm,他就大笑起来。凤姐儿说:“老爷说,你还如许傻,就不给你娶了。”宝玉说:“我不傻,你才傻呢!”说着站起来,要去瞧黛玉。凤姐儿扶他坐下。说:“林mm害臊,不见你。”宝玉说:“娶过来,她见不见?”凤姐儿见一提黛玉贰心中明白些,只怕见了宝钗,突破这个谜,不知闹甚么饥荒,忍笑说:“你再疯疯颠癫的,她就不见你了。”宝玉说:“我的心已交给她了,她来了就会给我带来,放到我肚里。”凤姐儿来见贾母,贾母已听到了,啼笑皆非,又是心疼。待王夫人过来,三人来到薛阿姨家,说了些有关薛蟠的事,请她早晨畴昔筹议件要紧的事。当晚,薛阿姨畴昔,王夫人把冲喜的事说了。薛阿姨虽情愿,又怕宝钗受委曲,挡不住王夫人、凤姐儿一唱一和,又说宝钗过门后好帮薛蟠打官司,也就承诺了。
次日,薛阿姨归去,先奉告宝钗。宝钗不好说甚么,只是垂泪。薛阿姨安抚她一番,又叫来薛蝌,让他当即去奉告薛蟠。四天后,薛蝌返来,先说了薛蟠的官司快告结束,让再筹办些银子,又说薛蟠让妈妈做主为mm办了就行了。薛阿姨放了心,此事薛蟠的朋友一概不消,请来张德辉帮忙顾问。那边是贾琏、凤姐儿筹办。这边办了泥金庚帖,填了宝钗的生辰八字,送给贾琏。次日,贾琏送过黄历,说是明天就是上好日子,就在明天过礼。薛阿姨点头应允。贾琏归去,先回明贾政,再回明贾母。王夫人叫凤姐儿把彩礼备好,送贾母过目。袭人奉告宝玉,宝玉笑嘻嘻地说:“从这里送到园里,再从园里送到这里,何必来呢?”世人对他俄然明鹤发笑。鸳鸯把彩礼一一报出:“金珠金饰八十件、妆蟒四十匹、各色绸缎一百二十匹、四时衣服一百二十件,没备羊、酒,折成银子。”凤姐儿安排人从园中角门直接送畴昔,不准让潇湘馆的人晓得。
黛玉出了屋,脚下缓慢,也不辨方向,直往前走。二丫头仓猝赶上,领她往潇湘馆去。到了门前,紫鹃说:“阿弥陀佛,可到家了。”黛玉哇的一声喷出一口鲜血,往前栽去。二丫头仓猝架住她,搀到床上。秋纹走后,紫鹃、雪雁守了多时,黛玉才垂垂复苏过来,问:“你们哭甚么?”紫鹃见她明白过来,放下心来,说:“女人从老太太那边返来,身上不大好,我们吓哭了。”黛玉说:“我不会死的。”又喘成一团。她心中垂垂明白过来,想起了傻大姐的话,反不悲伤,只求快些死,以完此旧债。紫鹃、雪雁不敢报知贾母,恐怕再招来凤姐儿指责。倒是秋纹神采镇静地归去,正碰上贾母起床,拦住她一问,她把黛玉的病情一说,贾母忙叫来王夫人、凤姐儿,领她们来到潇湘馆。黛玉面无赤色,气味微小,咳出的痰里带着血。她睁眼瞥见贾母,喘吁吁地说:“老太太,你白疼我了。”贾母心中难受,劝道:“好孩子,你养着吧,不怕的。”黛玉微微一笑,又闭上眼。
次日一早,紫鹃见黛玉又咳又喘,让雪雁与小丫头们守好,仓猝去报贾母。待来到上房,却不见一人,问谁谁都说不晓得。她不由恨透了宝玉,可见天下男人的心都是暴虐刻毒的。她要找宝玉,劈面诘责他,却又到处不见宝玉,怡红院中也空无一人。忽见墨雨过来,她拦住一问,才知宝玉彻夜就结婚,上头叮咛了,不准让潇湘馆的人晓得。她暗中骂着宝玉,呜呜噎噎地回到房里,见黛玉肝火上升,烧得两颊赤红,忙叫黛玉的奶妈王嬷嬷。王嬷嬷一见黛玉这个模样,忍不住放声大哭。这一哭,倒把紫鹃哭得心中七上八下,没有了主张。她俄然想起李纨是孀妇,不能插手婚礼,忙让小丫头去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