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亲情
只可惜二太太这颗慈母心,旁人半分得不着,心狠处便是男人也要自叹不如。至于她自个儿的后代,却也一定消受得起。
一堆子面上或忧愁或伤悲的女眷堆里偏多出个眉眼带笑的贾琏,实在是要多打眼就有多打眼。
一双潋滟的桃花眼微微一弯,贾琏恭敬有礼的与极力摆出副端庄风雅掌家太太气度的堂嫂子尤氏见过礼,就端方了色彩看向已经打扮一新的堂妹元春。
贾母一面说,一面就忍不住沉沉感喟,眉头都紧了几分。她这平生,真是为大儿子一房操碎了心。
贾赦也不晓得要从他自个儿私库的哪个角儿里扫点积年的老物来送给大侄女,直折腾到邢夫人一脸虚汗在老祖宗贾母跟前几近都立不住脚了,才由特地更了回衣的贾琏送到了府门前。
牛车才动,王夫人的身子就晃了晃,幸亏两边的婆子丫头得力,才没闹出大动静。
贾琏心内一晒,面上倒还算恭谨,只是说出来的话却听着不大入耳:“孙儿想着,老爷虽胡涂,到底是老子,怎能不敬着呢?老爷有叮咛,做儿子的天然只要从命的。再者,二叔、大哥哥向来对赖管家、周管事都信赖有加、多有赞美,既然有他二位在外筹措,孙儿于管家一途十停里学了一定有五停,来了也只是添乱,便先贡献老爷了。”
短短几句话,又亲热又慈爱,元春的面子有了,贾琏的错误也推了,真是把中间木头普通的邢夫人比到了泥地里。
贾政贾珠父子,向来是心无旁骛。今儿一个去部里点卯,一个去大儒处进学,约莫只在晨起给贾母存候的时候见过元春一面。亲老子亲哥都没有鞍前马后的跑腿筹措,这会儿只问他一个,还真是……拿他当了管家了。
“老太太也莫要怪琏儿,他才多大呢,还不是大老爷如何,他便照着描。谁不晓得琏儿是个重情的?他与元春打小一处长的情分,只是面上不显罢了。现在元春帮一家子长幼尽忠心去了,您内心头估摸着是不安闲了,可也别苛了我们琏儿。”
见本身一番惺惺作态之言说的世人都正了神采,贾琏心内不由好笑。他这番话不过是将宿世里头元春封妃回府探亲时,二叔贾政那番溜须拍马的言辞换个模型说出来,听着大忠大义,细心揣摩可另有一点人伦亲情的滋味?如果一家子媚上都只要这么点子道行,不得圣心也就是应有之义了。
小黄门笑完了也觉失态,只不好立时就板起面孔,只得驯良的请元春上车,那边车夫已经帮着打起了帘子。
这事儿,还真只能瞧他自个儿的。
倒是元春还是是八风不动的淡然模样。她本日已经卸去了闺中常配的金钗玉环,头上不过几朵纱堆的花儿,浑身高低挑不出一丝逾矩之处,除了举手投足间的朱门世家气度,瞧着倒与牛车上的其他女孩儿有了几分类似。
说着,贾母还拿眼去看贾琏,四周的婆子们也都应景的嬉笑起来,好似没人瞧见一旁邢夫人那紫胀的面皮普通。
“大mm,宫中不比府里,天家严肃,雨露皆是君恩,哥哥虽心中舍不得,却也晓得这是你一片忠君之心。只盼着此后你在宫中经心奉养,勿要为家中悬心,方是我们一家的本分。”
来的小黄门虽说也是个七品官,把持的又是如许的差事,接人的时候那是拿惯了各色好处,惯会门缝子里瞧人的。可他毕竟也还是第一次从公侯府第接端庄的大师闺秀入宫,一起上按着上头的叮咛晾了荣国府一干人大半天,内心已经有点惴惴难安,这会儿贾琏主动示好,竟是得了个实实在在的笑模样。
即便事前已经从娘家兄长王子腾那边得着了信儿,亲目睹着一群连家里使得大丫环都一定比得的小户女孩儿要与本身金尊玉贵的女儿共乘一车,王夫人的神采还是不免僵了一瞬,贾母的神采也算不得都雅。
贾琏话里话外的推委之意贾母当然听出来了,一旁一向拿帕子抹泪的王夫人冷不丁接了话头。她还是一贯的慈眉善目,瞧着贾琏的神采仿佛与瞧贾珠时没有甚么分歧。
这时元春才回顾看向了贾母王夫人等,一贯雍容文静的面上终是浮起一丝颠簸,一双凤目似有水光闪过,却只是虚拜一二,便被布帘遮住了面庞。
贾琏面上喏喏,只一眼便晓得邢夫人是个希冀不上的。
固然荣国公贾代善已去,现在一府当家人贾赦不过是个一等将军,贾政也才五品,但宁荣二公余威犹在,元春是国公爷嫡长孙女,小选入宫已是高攀,便是黄门们专跑一次接她也使得。可为着上头的意义,不但要与不入流小官家的女儿们一同进宫,连挨次都排在了尾巴上。这会儿车帘一卷,便暴露几张清秀的小脸来。
故意说贾琏几句,贾母却又怕他混不吝的在府门前不平管束,让愈发近了的宫使瞧了去,元春不好为人,只得按捺下来,忍不住斜睇了他好几眼。
贾琏自小就嬉笑无忌,全不似贾珠端方君子去处有度,元春还是头一回见他如许肃正模样,不由也把心头的愤怒忘了几分,又听得贾琏话中占着大义,忙对着宫城方向福了福身,面庞贞静的回声。
贾母也跟着笑,算是给王夫人的面子,话里却带出了另一桩事:“以是说爷们都还是要讨了贤妻才气稳妥,既然珠儿的事儿已经差未几了,琏儿这儿也得你相看起来,总不能由着大老爷胡涂。”
贾琏瞧一眼只看风景不说话的继母,笑了笑便借着话下坡:“还是太太晓得我。”
贾琏也不觉得忤,只默声跟在了贾母肩舆中间,筹算略尽孙辈的一二本分再归去把之前对了一半的帐盘完,谁知贾母却俄然当着一家子主子主子的面儿苦口婆心了起来。
贾琏不欲与她们多言,眼神便分外好使。宫使们才走到近前筹办勒停牛车,小厮们还没张嘴布告,他就大踏步迎了上去,拱手时两个荷包悄悄无声就进了领头之人的口袋。
“你年纪大了,眼瞅着也到了说亲的时候,老婆子也管不得你了。只你怎好的不学,偏学你那胡涂妄为的老爷?他一辈子胡涂,你不劝上一二,反倒跟着闹。进学不如你大哥哥便罢了,反正我们家也不希冀这个,怎的府里事也不肯好好管?你大mm这一去,此生何时再得见都没个准信儿,你这做兄长的竟不顾恤,如何使得?”
贾琏面上一副混不在乎的没心没肺模样,暗中倒是把近前几人的神采都看得清楚。他晓得老太太内心气他不识大局,继母邢夫人多数在抱怨他们父子两个又给她招祸。至于婶娘王夫人嘛,怕是内心又气他是个喂不熟的白眼狼,又怨周瑞两口儿办事不坚固,又怕元春入宫不详确不当帖,将来不能惠及父兄,一颗心揉碎了变成八瓣儿也一定够使。
贾琏虽厌了王夫报酬人,这会儿见她至心为元春离家伤怀,也不由心内感喟,扭头便筹办叫人抬了小轿来接贾母并二位夫人归去,只话没出口便被赖大周瑞他们抢了先。
贾琏才笑嘻嘻的团身给老太太并两位太太行了礼,把贾赦添的小物件塞给元春的丫头,宫里的青布篷牛车就已经转到了宁荣街上。两府里散出去的小厮管事一传一递,动静就顺着青石板路风也似送到了主子们面前,连宁国府里头新进门的珍大奶奶尤氏都赶了过来,扶着小丫头的手立在了王夫人身侧,似是低声欣喜着她。
小选接人进宫都有定好的时候,既然前头担搁了很多时候,这会儿天然也容不得贾家人闲话,黄门还算恭敬的行了个礼,就叮咛车夫掉头。
按着宫里的端方与黄门行了礼,元春就扶着丫环抱琴的手上了车,也没与人去挤,只捡了车门内侧的角落坐了,从始至终后背挺得笔挺,连布篷的边儿都没挨着。抱琴见她安设好了,也忙抱着承担爬上车,主仆两个松松坐在一处。
元丫头入宫但是为了府里上高低下,熬出头前也不晓得还要受多少不能对人言的痛苦磋磨,大房这两个孽障可好,连已经隔了房的东府都不如,真擎等着今后叨光不成?到时候怕只记得抱怨元丫头不顾年亲大伯亲堂兄了。
贾母本来已经为了驱逐宫使掩下了怒容,这会子也不免被贾琏那副嬉皮笑容的惫懒模样气的神采发僵。
她虽眼下不大管事,却也听赖嬷嬷回过几句,说是府上的管事们一早就请了琏儿出来主持大局,该是琏儿比她们这些女眷早到才是。且不说方才她与王氏在房里细细丁宁了元丫头好久,费了很多时候,单说琏儿一个住在前头的大男人,竟是比她们这些从背面过来的妇人还要慢些,便可见大房爷俩个压根儿没将她这个老祖宗的话放在心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