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汹汹
“莫非栖梧山所传的本领，是杀人的本领么？”
“小湄，你喝酒了。”
起码在她面前，这是第一次。
如何会......
老者却转而道：“景明，决明。你二人名字中倒是都带个明字。你与我栖梧山也算是有缘，无妨说说，你父亲为何要给你起这名字呢？”
如果人间当真有甚么天涯之所，那也不过乎此了吧？
顾见春看着她的眼眸，紧紧扣着那薄弱玉肩，仿佛如此便能制止令对方半途逃离。
只是她俄然发觉那“滋滋”之声并非她的错觉，脸颊上愈演俞烈的炽热也并非她的错觉。
顾见春一个恍忽，仿佛又像是回到了很多年前。
“师祖。”
苏决明缓缓点头。
“再者说了，拯救之恩，理应捐躯相报。我如果不闯出些名声，又如何能对得起师父的恩典呢？”
少女猛地脱口而出，随后却垂下眼眸，似喜似悲。
鼻间传来一阵大过一阵的芳香，那是她常日里惯有的冷香。
她不得不睁着那雾气满盈的柳叶眸看向对方，以企求那只大手能放过她。仿佛在那淡薄的影象当中，只要本身暴露这副描述，对方必然会乖乖就范。
印象当中，这年善于她，亦兄亦友的男人，仿佛向来都是宽和容忍，仿佛每次都能化解她的不豫，仿佛从未暴露过名为“气愤”的神情。
在乎识游离的最后一刻，她瞥见本身的身材如同一片雪花有力落下，正落在对方臂弯之间。
另有酒香。
对方颠三倒四的话语并无毛病顾见春了解，他揉了揉额角，只感觉额前突突直跳。
因而她非常宽大地主动问道：
“师父曾说，冤冤相报何时了。我苏家的祸事，便是从梅苏两家的恩仇而来，持续三代，令梅家灭门，苏家颠覆，若我再添仇怨，难道世世代代都要纠葛不休？”
顾见春深吸一口气，面色沉沉。
这话算是直截了当。苏决明向来不是甚么能藏着掖着的性子，何况现在面对的乃是这栖梧山的仆人，也是他的师祖，今后总归多有来往，又如何能容得下半点猜忌？
她尽力按了按心口，想要平复这类悦动。
苏决明沉默半晌，还是主动开口道。
“可惜，我这两个门徒，虽皆有习武天赋，却毕竟在为人处世之上过分痴顽。”老者笑笑，“景明本身还未曾开悟，却要收你为徒，依他那般性子，恐怕也只能做半吊钱的师父……”
亲笔？
一刹时，耳边似有暴风吼怒，哭泣不止。
“第一个题目，屋子里那些东西，是不是你打碎的？”
“你想学救人的本领，为何要来栖梧山？”
“弟子不敢妄言。”苏决明拱手一礼。
这算是哪门子题目？
“没有？”
“景明，不要不欢畅了...”
他想了想，终究将手掌落下，直直盯着对方的眸子。
苏决明不由为这绝景而赞叹，即便在闽安之时，夏季亦会下雪，但如此极致的雪山，确是闽安远远不及的。
少女身形微晃，偏是要靠他帮衬才气站稳。
“第二个题目，这个别例，是不是师父想出来的？”
——也好，就当她是醉了......
“居士...”
——小湄笑起来真都雅。
少女歪了歪头，迷惑不已。
“......？”
他如何会......
少女脸上又闪现一抹孩童般对劲的笑容，明丽而纯然。
“甚么意义？”
而此时，两人鼻息正堪堪相抵，亦有相融之势。
“实在苏家之祸，并非平空而起。”老者望着他，缓缓说道，“景明会救下你，也算是一饮一啄，因果有常。”
如果身材当中当真有甚么冰霜之毒的话，此时该当能听到那冰凌溶解的“滋滋”声吧？
老者一笑，捋了捋髯毛：
“没...没有。”
少女面前落空亮光，面上热意仿佛更甚。就连她本身也分不清，这热意究竟是醉意，还是那宽和大掌当中传来的体温。
“好一个去伪存真，定夺如流。”老者点点头。
“是我和师父一起想出来的啊。师父说必然管用......对了，他还请我...喝了好酒呢。我们一向下棋等你，你来得好慢啊......”
......
“师祖有所不知，师父他对我很好，未曾怠慢……”苏决明赶快解释道。
顾见春呼吸一滞，猛地撇过甚轻咳两声，终究遂了她的愿。
顾见春有些头疼地感喟了一声。他俄然想起，师父酿的槐花酒，比之初尝，后劲极大。
“不，师祖，我不怨。苏家之祸，向来都是祖父一意孤行，才会变成这般恶果。事到现在，我不怨任何人......”
“你晓得我必然会来找你，晓得我必然会看破你的假装，晓得我情愿陪你回栖梧山，晓得我必定会上你的当，晓得我毫不会罢休，让你从这里......”
脚下积雪沙沙作响，苏决明跟在那老者身后，亦步亦趋。
苏决明当即问道：“那先前的信是......”
她俄然眯眼一笑，捏了捏顾见春的脸颊，那触感一如她设想的那样。
“第三个题目......”
白叟与少年并行于山间巷子之上，分歧于方才来时的火急，现在细细抚玩之下，这山间一石一木无不是浑然一体，如同神造。
苏决明一怔，遂答道：“决明乃是一味草药，先父取名之时，便是看中它去翳明目标服从，意在警告弟子，人生活着，须得去伪存真，定夺如流。”
“不是的......”
“孩子，你的确无愧于决明之名。”老者叹罢长笑，悄悄抚了抚苏决明的发顶，“能救下你，是景明之幸。”
少女点点头，却又摇点头。
难怪师父一见着他就要走，本来是“做贼心虚”。
老者叹了口气。
少女眨了眨眼，那长睫划过他的掌心，微痒。
雪色与山雾交缠，在这寒凉峭壁之旁，仿佛连呼吸都成了白雾，与那薄云融为一体。
老者脚下不断。
他话音一顿，几近连那不祥的话语都不肯说出口。
——他总算明白为何本日她如此变态了。
只是此时，这暗香当中却仿佛掺杂着一些奇特的味道。
非但是酒，还是师父酿的槐花酒。
“好孩子，你以为呢？”
“师祖，不瞒您说，曾经我总想动手刃仇敌，以慰我苏家满门血仇。前日，我曾有过一次报仇雪耻的机遇，只是当这机遇真逼真切地摆在我面前之时，我却下不去手。若论报仇，我没有梅晏清的本领，若论痛恨，我也不想余生为仇恨安排，活成他那般非人非鬼的模样。对于梅晏清而言，活着便是折磨，死去才是摆脱。倘若我杀了他，那么我的余生将被仇怨填满。即便我杀了他，苏家之人也毕竟没法返来。于我而言，这恰是痛苦的伊始。”
而苏家与梅家的这段纠葛，亦是我看望得知。听闻梅家家主香消玉殒，抱恨而终。我便猜想，这碧天剑的失落应是与苏家有关。当时我因丧子之痛，意冷心灰，决意分开守夜人，再不过问这尘凡俗事。而这梅苏两家的旧事，我也再未与人提及。”
“就是如许，统统如你所愿。但是...理应如此么？”
顾见春颇具威胁地将手覆在她的后颈之上，果不其然，少女那如玉雪肌之上立即闪现点点红痕。
再如许下去，恐怕醉的就不止一小我了......
当然明白。
“小湄，你一点也不在乎你本身。你让师兄不欢畅了。”
“......”苏决明一时无言，却不知该如何作答。
苏决明深吸一口气，头一回在这素昧平生的老者面前暴露心迹。
如梅似雪，冷冽寒凉。
听对方的语气，也并非发兵问罪，苏决明只得再行一礼。
本来统统皆有启事。
是槐花香。
苏决明眨了眨眼，一时不解。只是心底模糊感觉，老者接下来讲的话，仿佛能解开一个横亘好久的谜团。
冰渚鱼深，栖鹘归晚，千树如瀑，万径人寂。
老者点头道：“是有人操纵我与宋家的干系，诈获谍报。先前的去信早已被别人截获，而苏家之祸，亦是因我而起，我当即派景明前去苏家。
他不得不伸手，将少女那含嗔带怯的眼眸掩住，这才想起本身本欲说甚么。
“莫非你从未想过为甚么吗？”
“敢问师祖，为何要派师父前去我苏家夺剑呢？”
少女朱唇开阖，似是在提示他。
少女乖觉地点点头。
“可贵你现在还为他摆脱。”老者向其投来一道目光，“我命景明前去闽安，距今已是四月不足，可惜他不但未曾将碧天之剑带回，还私行做主，将你支出门下。你说，我这个门徒，是不但痴顽，是不是也很不听话？”
他不敢设想那山上的酒是埋了多少年的陈酿......
那花香与酒香交叉，愈发浓烈。
顾见春将下颌悄悄抵在少女颈边，心潮狂涌，思路起伏，还是没能从那一瞬的打动当中回过神来。
苏决明兀自笑了。
肝火与躁动交叉，现在纷繁散去，只剩下满腔恍忽。
老者笑道：“是啊。若非如此，恐怕苏家不会这么早就......孩子，你可怨我，即便景明救了你，收你为徒，你也可将我作为你的仇敌其一。”
对方沉默很久，久到苏决明都觉得本身说错了甚么话。
少女逃也似地缩了缩颈子，却没能躲过那使坏的大掌。
我知他性子禀正，向来喜好多管闲事，如果对上那暴徒，恐怕要招致杀身之祸。因而除碧天剑之事，我并未叮咛其他。”
“不是！”
“好孩子，你唤景明师父，那便理应叫我一声师祖。”
那话音微不成察，只是在这避无可避的峭壁之旁，再无别的声响会打搅他们。
“好吧...”顾见春苦笑一声，摇了点头。
只是这好似耍赖的行动却没能将对方逗笑，又或者，对方要说的事，远比她这般逗趣耍赖要当真很多。
这算是承认了他的身份。
心猿意马，情难自禁。
“对不起，师兄，我......”
——下次可不能再喝这么多了......
“我想听的不是报歉。”顾见春摇了点头，面上有些落寞，“你知不晓得，你觉得万无一失的栈桥，是我想都不敢想的万丈之渊，一旦坠落，粉身碎骨，尸首无存。”
“我苏家人的手，向来只为救人，不为杀人。”
“小湄，现在师兄问你三个题目，你要照实答复。”
她怔了怔，随后视野垂垂恍惚。
顾见春有些失语，遐想方才少女问他题目之时，还觉得是存亡存亡，命悬一线。眼下情势一转，竟又轮到他来发问了。
“你还不明白么？”
她胸中如万鼓齐擂，又如万籁俱寂。一时候，那满溢的甜美与苦涩齐齐涌进她的心头。一如她方才饮下第一坛槐花酒之时，就惊奇于这甜美与贫寒交叉的滋味。此时现在，她的心境一如浸了千万年的槐花酒，沉浸而悸动。
“痒......”
“师祖恕罪。”
“孩子，想必你已经晓得那碧天剑与沧浪剑的传言。碧天与沧浪本为雌雄一对，因着前朝毁灭，流落人间。很多年前，我奉守夜人之命，遍寻碧天剑的下落而不得。听闻梅家之祸，我便追根溯源，一向寻到了天雪山之上。这才得知，本来梅家先祖乃是前朝重臣，受命谨守碧天剑的奥妙。
云满长空，雪漫苍山。
少女面上一僵，饶是酒醉以后再脾气有变，此时却多少能感遭到那话语当中的咄咄逼人了。可这股气势，毫不会因着她神情窜改而等闲衰减。
——赢了。
苏决明从善如流地唤了一声。
斯须，老者终究长叹一声：
“还是说，你底子就是晓得启事，实则只是...想糟蹋我的情意，是不是？”
那一贯冰脸冷语的少女，此时却如同初春暖泉，满面红霞。也许她还没明鹤产生了甚么，又或许她只是不肯承认，倒是兀自将头撇过一边，檀口微张，细细轻喘。
“师兄为甚么不欢畅呢？”
两相呆滞，沉默逐步伸展，少女那短促而粗重的呼吸便愈发清楚入耳。
并非疑问，而是阐述究竟，很有发兵问罪的意味。只是顾见春现在却在心底自嘲，清楚是他做了错事，却好似“恶人先告状”普通责问，恐怕对方先恼。
“痒。”
“那第三个题目是甚么？”
“我......”
“可我还是随你站在这里了，小湄。”
她咬了咬唇瓣，轻声辩白道。
恍忽间，她想起那槐花酒的味道。
他缓了缓那即将令他失控的情感，低声问道：
“你可知，实则我并未要他救下苏家任何一人。”老者接着说道，“若他遵循我的叮咛，现在该当早就回了栖梧山。”
“客岁年关，我收到一封家书。信上说，有人在暗中探听碧天沧浪的下落，祸事将起。我直觉不好，便与宋家去信，要他们留意闽安苏家的意向。只是等候数月，却等来长姐亲笔。”
“本来是如许。”苏决了然然，难怪那梅晏清能如此切确无误地寻上阿姐，恰好鉴定碧天剑藏于苏家。冬眠数月，只为了获得碧天剑的下落，并将苏家人一网打尽。
“小湄，师兄不欢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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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湄，在你内心，究竟当我是甚么？你觉得我为何要追来找你？你觉得我为何要假装未曾发觉，还要那孩子递草扎胡蝶给你？你觉得你为何能等闲骗到我？你觉得我为何拼着坠崖也不肯意放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