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如影随形
渔夫们都嫌这儿不吉利,不来此地打渔,只要楚曦偶尔会来。
雌鲛的气味已经减退了,他嗅到人族血肉苦涩的气味来。他的皮肤看起来那样白嫩,不像他们鲛族的皮那样坚固,又没有鱼的鳞,嚼起来必然很适口,他还没有捕食过人,真的很想尝尝。
“昆鹏呢?”
他偷偷摸摸的爬到了他身边。男人面朝着墙,背对他,一头长发披垂着,发丝间暴露来肥胖白净的肩膀。肩头处贴了片黑漆漆的东西,跟他给他用的一样,有一丝血迹从底下沁出来。
“嗯,一早便交给了信使,现下信鸽都已放出去了。”昆鹏顿了顿,眼圈微红,“公子……”
“我…...方才从府里拿了些这个,怕是今后用得着。”昆鹏从怀里取出一叠鲛绡,上面缀着粒粒珍珠,熠熠生辉。
可那人不是别人,恰是昆鹏。
这缠了他半边身子的鲛绡又是如何回事?
碍着他父王的面子,才没向他讨要,厥后父王死了,他王叔便派人明里暗里找他要,他只好借口弄丢了,将这奇石藏在此地。
他快速窜畴昔,一把攥住了楚曦的脚踝,张嘴吐出了一大团鲛绡。
小鲛咂咂嘴,强忍着一口咬下去的打动,舔了舔那道鲜红的伤痕,嘴里吐出一缕鲛绡,详确的把男人的全部肩膀都卷了起来。他的脸蹭到男人尚还潮湿的头发,人族的头发这么软,这么细,摸起来比海藻还要舒畅,闻起来有一股很让人放心的淡香。
将黑布剥开,乌黑的庙内便是微微一亮,转眼又暗了。
他把头埋到发丝间,身子挨到了男人的背。
那玄鸦乃国师玄夜的亲信,手腕狠绝,当年就是他带头逼宫,把楚晋王和夫人双双逼死,害得公子没了爹娘,落魄至此,只能在仇敌的荫羽下忍辱偷生,不得不助纣为虐花了十年替暴君绘制那副极乐之景,现在画一完成,他们就明目张胆的来索楚曦的命了。
看着小鲛敬爱的睡相,楚曦有点不忍心把它弄醒,无可何如地榻上挺起尸来。盯着那一会大一会小的泡泡足有一个时候,他终究忍无可忍了。听闻鲛人都昼伏夜出,恐怕是真的,他若不动,怕是这小鲛能一向睡到入夜去。他抱住大腿,迟缓地屈起来,握住了鱼尾与尾鳍相连处较细的部分,冰冷的鱼鳞滑溜溜的,一下全伸开来,像无数妖娆的指甲挠过楚曦的掌心,痒得他打了个抖。
小鲛盯着楚曦,心一阵乱跳。他是在看甚么?找他吗?
“如何了?”见他神采不对,楚曦顿感不详。
“公子,你从后门走,先避避。”
真的很软,另有点淡淡的甜。
啊,不但像蜘蛛精,还像条小蛇妖。
——那两人正说着悄悄话,阿谁叫“公子”的人把手放在想杀本身的人颈间,行动就像昨夜给他喂鱼时那样和顺。他俄然暴躁起来,抓着才捕到的鱼狠狠啃了一口,嚼得满嘴鱼鳞咯吱作响。
昨夜那道剑伤哪另有影?
这小祖宗干吗呢?怕被他丢下以是冒死示好吗?
元四内心发寒,还是满脸堆笑:“敢问中间是?”
元四看着他,慎重地点了点头:“老奴明白。”
“公子!”昆鹏见状就想拔剑,被楚曦一巴掌按住了手。
楚曦有种捡回了一只蜘蛛精的错觉,他撑起家来,艰巨地把肩膀上的鲛绡一点点扯开,这动静却没将小鲛弄醒,鱼尾还紧紧卷着他的一条腿,嘴里呼噜呼噜的吐着泡泡,睡得非常苦涩。费了好大工夫,他才将鲛绡撕扯下来,扫了一眼肩膀,便不由一惊。
楚曦又朝水中看去,水面上毫无波澜——多数是吓跑了。
这小鱼仔如何跑到他床上来了?
小鲛目不转睛地瞅着他。白日光芒下看,它真是标致得不成方物了,一头长及尾部的头发竟然并非夜间看起来的纯黑,而闪现出一种近乎墨蓝的暖色,光芒度之好,赛过最上等的云夜丝缎,上躯的肤色的确白得在泛光,若细心看,就会发明他上半身的皮肤实在也覆盖着一层极其藐小的鳞,像抹了一层淡蓝的银粉,连脸上也有,那双琉璃眸的眼尾天生上挑,是凤眸的形状,弧度极是妖娆,又模糊透着锋锐,一眨眼就跟小钩子似的勾人。
这个动机在心中号令起来。
那物事乍看起来只是个形状古朴的青铜戒指,并无希奇之处,可戒环上镶嵌一枚暗红的圆形石头,不知甚么质地,内里模糊活动着血丝状的光晕,像是一枚兽瞳。这奇石是他幼时吐出来的,也不晓获得底是何物,便做成坠子挂在颈间当护身符。偶有一次带着进了宫里,竟被他那王叔身边的国师重视到,拿着把玩了好久。
估摸着他走远,元四才将前门翻开。
——腿麻了,转动不得,且他一动鱼尾便缠得更紧了。
“小鲛!别咬他!”
元四在府里待得比他要久,公子如何能不悲伤?
“元四他,”昆鹏齿缝里挤出几字,“玄鸦要把他带走,他他杀了。”
“没事。”楚曦摇点头,见昆鹏颈间爪印鲜血淋漓,蹙着眉头扫了一眼水中。飘着一片海藻的水面安静无波,肇事者已经没影。他有点哭笑不得,取了随身照顾的药粉替昆鹏抹上。爪印极深,刀割也似,皮开肉绽的甚是吓人。
脚踝这么一紧,楚曦被吓了一大跳,低头便见双脚似被缠成了一个茧,小鲛嘴里还在不断吐,双眼哗啦啦地往下掉珍珠。
这小祸水在他榻上甩了甩鱼尾,鼻底的泡泡,叭,破了,紧接着肚子收回连续串的咕噜声。
元四如梦初醒:“公子,有人上门来吊丧。”
他在水下抬头望他,只觉这景象莫名熟谙,好似他已瞻仰了他好久,久到他在水下再多待一刻,就会被闷死普通抓心挠肝。
昆鹏擦了擦他手上的血,心疼极了:“公子,你可莫要去寻仇,我们寡不敌众。”
“信可送出去了?”
半天没有回应,昆鹏抬眼看去,见楚曦面无神采,薄薄的唇没了赤色,一双手却攥成了拳头,指缝里滲出些血来。
楚曦一觉醒来就感受有点小崩溃。
龙王庙年久失修,又遭受过一次海啸,已是塌了半边,墙壁上生满海藻,乍看跟个坟冢差未几。
楚曦惊诧:“你……”
“我晓得。”楚曦渐渐松开手指,“南瞻部洲的船到港之前,我们便先在这暂避罢。等入夜了,我们去西港冥市换些路上用的川资。”
楚曦翻开褥子,把小鲛放入庙前已塌堕入水的台阶下,回身进了庙门,从佛像底下挖出一枚用黑布包得严严实实的物事。
忽听这一声厉喝,小鲛踌躇了一下,扭头看去,昆鹏挺身跃起,一脚把他踹得翻进了水里。小鲛疼得呲牙咧嘴,回身钻进了水里。
“我都说了,鲛人是凶兽,天然养不得。”昆鹏满脸讨厌。
一双蹼爪死死攥住了楚曦的头发,小鲛抬起眼皮,瞟了一眼中间僵立的昆鹏。他冲他笑了,上挑的眼眸里妖光流转,嘴唇挑衅的咧开来,伸出颀长的舌尖舔了一口楚曦的脸颊。
只是,竟有点舍不得。
罢了,又不是小猫小狗,到底是凶兽啊。
他悄悄游近了一点,又游近了一点,却见他们站了起来。
“啊……”
贰内心一沉:“怕是吊丧是假,搜人是真,来得倒快。”
楚曦点点头,扫了一眼水池,小鲛双耳竖起,似也警戒起来,这小鲛如何办,他不能把它甩这儿吧?万一被人趁便抓走了如何办?鲛人道子野烈,凡是一被抓就绝食自残,以是活鲛人极其少见,何况还是鲛王,那但是无价之宝,不被人生吞活剥了才怪。
——他要走了,要把他抛下了。
好轻易才抽出腿来,扭头便赶上一对碧蓝的眸子。
且说禁卫军在府中大搜特搜之时,这厢楚曦背着小鲛箭步如飞,已到了城西那栋烧毁的龙王庙中。
——又饿了。楚曦忍俊不由,把他抱起来往院子里走,劈面便赶上元四,两人当场愣住,元四瞠目结舌,如遭雷劈,楚曦把小鲛往池里一扔,甩了甩手上的水,一脸若无其事:“如何了?”
海藻底下,一双阴暗的眼睛窥视着岸边两人。
他爬到岸上,鱼尾弹了一下空中,他便借力窜到了台阶上,推开门钻了出来。房间里满盈着一股浓厚的血腥气。他在黑暗里看得清清楚楚,那人就卧着那儿,很温馨,没有发觉到他的到来。
楚曦背后起了一片鸡皮疙瘩,立马下了榻:“你……醒了?”
“一大早就出去了,说是帮公子办事。”
楚曦当即回屋清算了物件,取了褥子,走到池边,还未开口,小鲛便从善如流地往褥子里一钻。楚曦把他背了起来,抬高声音道:“等昆鹏返来,让他去城西渔港的龙王庙寻我。你清算清算,也跟他一起来,记着,别让人跟踪了。”
肩头一片皮肤竟已光滑如初,只留下一道不起眼的红痕。
但见门前立着一年青男人,身着立领窄袖绛紫双鱼长袍,手里一展银扇灿灿生辉,十根手指上八根戴了戒指,非常浮华,一张面孔端得是艳冶柔媚,眉宇却透着一丝煞气,不似来吊丧的,再看他背后,一排十来个黑衣轻甲卫士,活像群起而至的索命乌鸦。
那人一笑,白牙森冷,收了折扇,朝他一揖:“鄙人乃御前中尉玄鸦。公子曦献身祭天,尸骨无踪,王上心中哀思,欲追封为子爵,故命我们来贵府清算几件衣物,好替他做个衣冠冢。”
那眸中的瞳孔是棱形的,近看有点骇人。
这鲛绡另有疗伤的服从?今后倒是能够拿来入药。垂眸见小鲛还没醒,他只好又躺下,试着动了动被卷住的一条腿。
“可我见那人面熟,又带了很多人来,怕是来意不善。”
“公子,我一返来就见那些禁卫军……跟匪贼一样,你没事吧?”
刚将戒指戴到指上,便听内里传来一声锋利嘶鸣,稠浊着人的低吼。楚曦一惊,拔出袖间短刃,放轻法度走到庙门前,顿时一愣,那小鲛扑在一人身上,尖牙毕露,利爪掐住那人脖颈,张嘴要咬。
男人睡得很沉,一点也没醒。
元四合不拢下巴,瞪着水池双眼发直。
小鲛谨慎翼翼地把那黑东西揭了下来。
他舒畅地眯起了眼。
楚曦暗叹,都说鲛人皆天生貌美,公然不假,小时候就已经如许了,长大必是个倾城倾国的大祸水。
“这小鱼仔,动手也真够狠的。”
他展开眼,一滴眼泪朝高远的海面上飘去。
“阿谁……”
跑了也好,他自顾不暇,要护着这小鱼仔更是不易。
他鄙人方瞻仰着他,发疯的追,追了不知多久,俄然一脚落空,坠进无底的黑暗里去,一向沉进了冰冷澎湃的海水里。
楚曦心都化了,蹲下来摸了摸它的脑袋,便被它湿漉漉的手臂缠住了脖子。啊呀,黏死人了,这是只鲛人吗,清楚是只小猫咪嘛,才养了一天,如何就变成这个模样了,这可如何是好啊。
每逢他将遭受凶恶,这奇石便会发亮,他亦会感受心境不宁,此次被献祭,若不是他预先有所感知,将匕首藏在身上,恐怕凶多吉少。数次逢凶化吉,也都多亏了它的存在。虽不知这奇石为何如此奇异,却也毫不能容它落到那妖言惑众的国师和他王叔手里。
是温热的,唔,比靠着冰冷凉的池底也舒畅一点。鲛族成年化人后都会变成温血,以是他们在海里也会喜好比较暖和的水域。
楚曦蹙眉:“这还用来奉告我?天然闭门不见,省的被人晓得我还活着,节外生枝。”
楚曦拍了他脑袋一把:“甚么事?”
这一夜,梦里没有了那些如影随形追杀他的异母兄弟,却有一片庞大黑影从他的头顶飞过,像鱼,又像鸟。有个白衣人影伏在那片黑影上面,长发如练,衣袂飘飞,身姿极美,却看不清脸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