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九十三章

广德公主坐在石凳子上望着水面莲灯隔壁歌舞，虽是仓促备下的，却样样都是她爱吃的，快速笑了起来。这是她返来以后第一个生辰。她自小就备受宠嬖，每年生辰几个哥哥都要想着法儿的给她过生日，叔叔若在都城，那便更热烈，另有一碗长命面是如何都断不了的，年年都是姑姑亲手做的。姑姑同她一样，打小就十指不染阳春水，只这一碗面她特地学了，年年生日她一夙起来，那碗面就已经上了桌。直到被困小瀛台才断了年年都吃面的定规，想吃也已经吃不着了，姑姑那会儿万事不管，日日除了念佛就是念佛，好似多念一句经文，就能替死了的和活着的都积一点德行福报。小瀛台中缺衣少食，送来的东西总不敷分，穿得少吃得也少，她这才练了捕鱼的本领，从春到秋，这东西总不会断。荒草园里天长日久，广德公主本身都不记得日子了，海棠落了一池，水莲自铜钱大长到碗口大，萤火漫银河灯漂流的时候，就是她的生日要到了。广德公主是七月七日这平天生的，七夕这一天阖宫的宫人们都要放河灯，彩纸糊的彩纱扎就的，扎上成百上千个，到了七夕夜放在云梦泽中，当作游戏哄秦昱高兴。宫里到处扎彩点灯，连膳饭送来的吃食都能好上些，秦昱到了夜里就方法着宫妃们往云台设席，坐在云台楼阁上看云梦泽中千盏莲花灯。这些灯也不过赏得一时，秦昱看过了，这些灯也就无用了，第二日再让寺人宫人坐着小舟劳出来，恐塞了河道，让云梦汉水源不通。这些扎彩的河灯有的能通过龙首渠飘住宫外去，有的便顺着水流飘进小瀛台来，年年放灯，广德公主年年都会去看，歌乐管弦隔着水都能闻声。云台上灯火亮如白天，舞妓歌伎达旦为秦昱作舞，仿佛顺着水流都能闻见酒香气，可广德公主看的不是这个，她看的是河灯。这些河灯是很有效的，里头有一枝枝短蜡，便是被水浇灭了，这些蜡烛也还能再用，捞上来的河灯有的还会画上几笔划。

广德公主走得急,这才刚蒲月中,离她的生辰还远得很，可她此次归去要先坐船再换车马,不比卫敬尧快船快马日夜兼程,安安稳稳的走着，如何算也得有一月余,七月七的生辰便得在路上过了。管弦声一出,隔水那片楼台上便有舞姬鱼贯而出,身披璎珞,脚踏金铃,单脚飞旋,身上的舞衣纱带随风飘荡，好似飞天。广德公主就立在栏边看舞姬歌舞，要扎彩灯，要排舞乐，秦昭预备这些,也是很故意了，她把脸一侧，暴露笑容来，扯住秦昭的袖子：二哥真好。宫人捧了玉盘金盏出来，俱是些广德公主爱吃的时鲜果子点心小菜，一圈摆在四周亭的石桌石凳上，秦昭请她入坐：来不及细备，只能大略些。这已经是端庄的贺寿，有歌有舞另有酒，可贵竟还赶上好天气，昨儿夜里轻云蔽月，本日却月华漫天，台边不住点灯也能看得清跳舞，隔风隔水送来舞乐花香。石桌上还摆了一屉寿桃，一个个捏得荔枝大小，雕叶染红，算是给广德公主贺寿，她年纪还小，便不蒸大桃，拿小糕点充数了。冰酪樱桃更不能少，此时头一批四月里樱珠儿已颠末端时令，奉上来的一颗颗蒲月樱肉厚皮薄，盛在白玉盘子里，翠梗红樱，广德公主拎了一个塞入口中，咬了一嘴的樱桃汁儿，红艳艳染了粉唇。

她手里捏着一个寿桃糕，里头是蜜豆馅的，咬上一口满嘴都是苦涩味儿，一个快吃尽了，她这才问道：二哥哥，你说，开端是假的，厥后能不能变真？这话问的没头没脑，听起来像是孩子话，可却把秦昭听住了，他隔得一会儿才低声答道：天然有。见广德公主仰脸看他，满面不解，冲她笑一笑，昔日里总要细说清楚，此时却不再说了。由假到真，倒也没想的这么难，从养父到养母，都是由假生真的，秦昭悄悄挑眉，自斟一杯酒，又给广德公主也斟一杯，两杯对碰，她吃一口还是樱桃甜酒。

秦昭这么说了，她便放下悬着的心，把杯里的樱桃酒都吃尽了，笑盈盈道：多谢二哥给我祝寿，等二哥生辰，我也给二哥祝寿。她还当这一池莲灯就已颠末端寿，哪晓得秦昭笑起来，带她往绕过芙蓉池，往那两棵百年合欢树下去，此地选址制作青丝宫，便是为着此地有两棵百年合欢树，两棵树本来生得极近，年深日久，便长到了一处，两棵树盘结错结好似鸳鸯交颈，由两棵长成一棵。前朝末帝在此为爱妃沈青丝建宫苑特地把这两棵合欢树留下，成了苑中十景之一，还着人写进《青丝恋》中去，刻在白玉石碑上，但是厥后还是失传了。

宫人识字极少，能够作画都已经可贵了，广德公主先时不懂这些如何这些灯上都画着龟，宫人再不擅画总会描花腔子，粗涂几笔也是好的，如何画了这么个东西，厥后才知龟与归同音，这些宫人们都盼着能归家去。广德公主想到旧事，再看面前这一片灯花星海，不免有些感慨，她握了杯子不动，秦昭侧脸看她，看她又暴露那付大人神采，笑着问道：善儿不喜好吗？广德公主摇点头，转头冲着他笑：天然喜好，我就是在宫中也不能如许过生辰的。年年都是姑姑先给她做一碗面，再从库里挑些东西赏赐给她，歌舞是再不成的，也就是在离宫，天高袁相远，这才气有这很多花腔。这一席是秦昭单摆给广德公主的，谁也未曾轰动，刘符早早睡了，全部宫里这会儿才热烈起来，芙蓉池离得宜春殿有些路程，乐声传不到宜春殿去，两小我悄悄就把生辰给过了。秦昭晓得她要走，便和新安公主筹议着要早些给她过个生日，算一算她今岁的生日要在路上过，趁着她在离宫，给她过一个别成心趣的生日。月色融融，微熏夜风，天上星斗同池中莲灯相映，簇簇灯火在她内心跳动，广德公主想到她一向都不成解事来，一曲舞罢，她摆一摆手，身后的管弦声便停了，乐伎退出亭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