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二十一章

小寺人再往前两步，便能瞧见道黑影急步过来，碧微快步行到门边，待要出去，手又扶着门转动不得，如果没有应允呢？不等她再想甚么，殿内的烛光幽诙谐照见来人的脸，他的脸上尽是笑意。回城太晚，城门都关了，他再是太子，也不肯意这时候喊开城门，干脆就在离宫住下，第二日一早进城来，早朝之前仓促换了衣裳。永初帝清楚晓得，却笑而不语，等下了朝，才道：从速往你母亲那边去，她可生着气呢。秦显面上带笑去了丹凤宫，就见新安公主佯装愤怒，看他来了，喝斥一声：你这孩子打如许的主张，如何不来奉告我。秦显一听便笑：娘生起气来才不是这个模样的。

自入了夏，京都便时不时要落上一场雨，这场雨已经下了两天了，望着檐外大雨，她怔怔入迷，耳里除了雨声甚么都听不见，殿中铜鹤香炉里点着梅花香饼，卷烟一缕带着湿气钻入鼻尖。秦显来了又去，去了又来，一躲避开不见他，又另有第二回，只当两人最多如此，可她没想过，他会隔着如许的雨来看她，又问她那么一句话。太子喜好她，已经是全部离宫都晓得的事，就连赵太后都觉出来些，看她的时候意味深长，她既不能回嘴又不能承认，答允他不是，回拒他也不是。秦显每回看她，都这么用力，目光灼灼好似火烧，如许的情状如何瞒得了人。她先是连昂都城不敢，接着就敢昂首了，再接着又敢说话，这才晓得秦显远没有她想的那么可骇，跟她说话，总怕声量太大吓着了她。她还从未想过，有一天会连瞥见秦显都感觉心生靠近，离皇城如许远，身边一个旧人都没有，秦显来看她，送给她一堆瓷人瓷狗素缎罗扇，零琐细碎甚么都有，老是满满拿了来，往她殿中一放，如果她挑捡一下，他就很欢畅。

碧微应得一声，才往外望时，便远远瞥见有一点灯火，越飘越近，她忽的立起来，撑着桌子去看，心口咚咚跳个不断，这时候过来，会不会是来报信的人。她一站起来，饮冰炊雪两个便也跟着去看，夜色太浓看不清楚，山里比外头暗得更早，灯火被浓荫遮住，时隐时现，待走得更近，才瞥见是个小寺人一只手撑着伞一只手提着灯。

他如果想，床上榻上地上毯上，甚么处所都是能够的，没有会来禁止他，炊雪饮冰不会，赵太后也不会，但是他没有，他连碰都没有碰过她一片衣角。秦显是她见过的男人里最高大的一个，仿佛伸手就能打她，一只手就能把她的脖子给拧断，可他向来也没碰过她，靠得这么近，都能闻见他身上的水气，又有汗又有雨，鼻尖缭绕，挥之难去。

她这才提笔在帕上写了那么几句诗，承贰情意，无以回报，收下他的那把弯刀，把这块手绢递给秦显，上头墨色未干，他另有弯刀，她却身无长物，能给的只要这么几件旧东西，他只看一眼就笑起来，把这块帕子贴身藏住。天光越暗，山色越浓，他让她等动静，只怕没这么快就传返来，不知成果如何，心中如何都难安宁，读上一段书，她就停下来往外看上一眼，仿佛这么看着，他就能来了。饮冰点了灯，炊雪替她换了热茶，秦显没有碰她，她们反而更加谨慎了，待她比本来还更恭敬，谨慎翼翼劝她：公主歇一歇罢，天暗了，看多了书伤眼睛。

昨日他冒着雨来的时候，忽的屏退宫人，大步冲她走过来，看她面色发白，缩在门边的模样，问她道：我将要选妃，你知不晓得？她天然晓得，心中深觉受辱，他清楚要选妃了，可还不时过来看她，来了就说些不着边沿的话，对着宫人叮咛得比谁都细心，还替她带来弟弟写给她的信。秦显见她低头一言不发，只能瞥见她紧紧抿住的双唇，神采发白，唇色更白，细伶伶的像开在台阶上的白花，一不留意就在内心开成了一片。他又往前一步，他往前了，她便后退，退到雕花门边，整小我被秦显罩在暗影里，闻声他问：你肯不肯嫁给我。

她恋慕广德公主有无数宠嬖，也恋慕过那一池子的芙蓉灯，萤火亮了一夜，同满天星斗相映，可这些到得现在都想不起来了，她冷着脸挥退了宫人，躺在床上合放睡着，手上摸着弯刀，掌心就贴着那块红宝石，直把它捂得发热。第二日她寻出一条从蜀地带出来的旧帕，这还是她在蜀地闺阁中时做的绣活，她的那座阁前遍植兰草，就叫兰阁，秦显出去的时候，兵丁把那一地的兰草踏得满地碎叶，那会儿她就在窗中看他，有两盆穗兰正在着花。那两盆花一左一右摆在门前，他在门前停下了，他没有踢倒兰花。碧微磨了墨，放开那条旧帕，却久久未曾在那帕子上写下一句话，正自咬唇入迷，就见他又来了，隔着雨又来了。

她眼睛还没抬起来，眼泪就落在手背上，秦显笑一声：我等着你，你如果肯就点头，如果不肯，我今后也不再来了。说着往她手里塞了一把短弯刀，上头嵌着宝石：这是我极爱的一把刀，你如果肯，就送给你。这是交战以后御赐的东西，波斯短刀外头是金鞘，嵌着一颗庞大红宝石，水滴似的嵌在刀鞘上，拔开来寒气逼人，她手里握着那把刀，看着他又冲进雨里，一步都没有转头，越走越远了。碧微一夜未睡，又不敢点蜡烛，她身边的宫人都当秦显已经对她行过事了，与她是不轨，而对他来讲只不过是件平常事，饮冰和炊雪还轻声问她用不消药。两小我神采恭敬，低着头一动都不动，声音又细又轻，仿佛怕她难堪，怕吓坏了她，可秦显让她们退出去的时候，却没有一小我留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