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七十章
那人把兜帽一掀，暴露笑盈盈一双眼睛，隔着火盆烛影看过来，叫了她一声：“善儿。”
业州出了一个天子一个卫王，可算得畅旺发财，《古诗十九首》一出，书场里唱演义的，都到方采儿门前索求书稿。
这个大师宫里各有人过得不舒坦，可广德公主在业州却没有一日不舒心，夏季雪地上也猎着几次兔子，得闲便带了兜帽到书场去听《五柳先生传》，方采儿把贰心中记得的事迹都写下来，不但写新安公主禹，学着跑江湖的平话人那般写了话本子，就叫《古诗十九首》。
叮咛完了沉香又叮咛初晴，叫人切些小菜，再温一壶酒来，还问他：“有竹叶飞青和梨花湛白，我还泡了些药酒，状元红橘豆青，二哥要喝哪一种？”
来的路上光是喝酒，两个皮郛里灌的浇酒都喝空了，感觉身上冷了就喝上两口暖一暖身，嚼些干饼垫垫肚子，这会儿闻见香味，馋虫都勾了起来。
永初帝解下冕冠玄衣，笑看了宗子一眼：“你春日里结婚，明岁这时候给朕添个孙子。”次日百官进表朝贺，夜间就在含元殿摆宴，宴上公布了旨意，册立甄氏为太子妃，仲春结婚。
夜里阖家齐聚，又落起大雪来，围着炉子搓手烤火，广德公主手上针线不断，她想给家里每人都做一双鞋子，还要给陶回也做一双，手上正穿针，外头怀仁来报，说是有客来。
这半年不见她又长高了很多，身上穿的新衣还是他送来的，专请了南边裁缝做的，吴江女子奢糜之风不改，越是销金织银的衣裳越是时新，陶回送来的式样，都是广德公主平常并不穿的。
陶回坐在软椅上看她，连日不歇，已经倦极了，可目光落到她身上，忍不住便要放软一些，冲她点点头：“不喝了，来时喝了一起。”
头一讲，讲的便是天子秦正业，名讳天然不能提及，只尊称陛下，他落在笔间比当年青牛传说还更传奇些，归正业州百姓无有不知那是帝星落在业州的，佛塔寺里还立了碑。
就连广德公主坐在书场里呆上一会儿，便能晓得这些报酬甚爱听，起伏跌宕，让人猜料不着，这才惹人入胜，只这些字让林先生口传，叶姨落笔，也不知林先生内心如何忍耐得。
天不亮就起来祭奠，连秦显都饿了，何况是他，一只巴掌紧紧托着他的屁股，把他抱进斋宫里，让宫人给他调热牛乳吃。
走畴昔就想揉揉她的头,可他才从外头出去，身上还带着寒气,怕把她冰着了,两只手伸出来在炭盆上烤一烤，搓得热了,这才抬眼笑看她,特长在她面前晃一晃：“善儿就不想我？”
冬至这天先往卫王庙中祭拜，夜里又在家中祭祖，围着炉子吃羊肉锅子，广德公主亲手裹了肉馅小饺子供应先人，特地蒸了放在母亲墓前，上辈子从没能切身至祭，现在要给母亲父亲添衣做鞋。
永初帝最爱看兄弟敦睦，宗子对小儿子这么好，便显得齐王差着些，刘符跟他也不靠近，可刘符还是个小孩儿，晓得甚么，哪个待他好，他就跟谁亲，热牛乳还没喝上，趴在哥哥肩膀上就睡了。
在宫里到处都怕落人话柄，姑姑再宠嬖她，也不会失了分寸，何况那会儿年小，反是到了业州，全部州府就没有比她更大的，这一条襕裙裾上层层叠叠的金银丝绣海水纹样，抬步一动，脚边细碎碎都是光影。
广德公主揉揉眼睛，把陶回惹笑了,掀了袍角坐到软凳子上，摸一摸肚皮：“有没有热食吃？”身上披着斗蓬，北风劈面，头发眉毛上都结着一层霜花，来的时候在顿时喝酒暖身，肚里尚不感觉饥饿，进了屋子一和缓，眉毛上的冰霜化开了，连胃也跟着饿了。
广德公主手里还拿着鞋垫,前两日才送来的玉雕石榴盆景,一盆儿摆在桌上,一盆儿摆在房里,夏季里赏玩，跟石榴盆景一道送来的那一匣子南珠还不及寻工匠了攒成珠钗，连复书还没送呢，别人就在面前了。
话未说完，来人便跟着进了阁房，一身黑斗蓬，戴了兜帽，一身冬衣进了屋，顺手拍掉肩上落雪，他立在背光处，瞧不清脸孔，广德公主却张了口，只差一句就要叫出他的名字来。
陶回眉剑星目,薄唇含笑，念着广德公主的名字，张口吐出一团白雾来,脱下斗蓬交到怀仁手里,瞥见广德公主瞪圆了眼睛微张着嘴，一付不敢置信的模样,呆呆站在原地动也不动,呵一声笑了出来：“如何,不熟谙二哥了。”
广德公主急赶着给小叔叔和林先生都做了一双鞋子，把林先生也奉作家中长辈，送鞋袜给他，刘眠还亲身送去好酒好肉，拿他当作先生对待。
刘符刚过五岁生日，他的号衣都要现制，尚衣局赶制出来，他穿戴上身，肃着圆脸盘，迈腿跟在秦显身后，通往祭坛的通道极长，两条胖胳膊举得平平的，一起寂静厉穆，献香至祭，长篇祭词没有错一个字。
广德公主“哎哎”两声，晓得他饿了，叫厨房从速盛一碗热羊汤来，冬至节该吃圆子，又怕他路上赶得太急，胃里是空的：“圆子糯米太多，不好克化。”
终献以后又是钟鼓齐鸣，他立在秦显身边，还是显得只要一点丁点儿高，被秦显一把抱起来，刘符本身掀了冠上垂下来的珠玉石，把头把哥哥肩膀上一趴，小声奉告他：“我饿了。”
家里到处点灯，沉香几个还作了消寒图，唱消寒歌，自出了都城连她们也跟着活泼起来了，屋里摆开锅碗，丫头们一道裹红白圆子，拿芝麻白糖调馅儿，又做了肉的虾的。
第二个讲的就是卫王，袁礼贤排在新安公主禹的背面，卫王武功武功，大业建国立朝不成消逝的功劳，连天子都赐了匾来，御笔写就的“卫王”，此中天然很多恭维之词，写卫王一双慧眼识得帝星，越是奇异古怪的这些人便越是爱听。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