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去疾如战
萧十七问出那句，定是看出她下方时的犹疑了。
时候过得很慢，萧琰只觉腰酸腿麻，能够是心神过分紧绷。
沈清猗看着她的背影，容色清冷酷静。
这一次施针比以往任何一次都要凶恶，太轻则不能抽丝，太重则阳火损身。沈清猗全部心神都凝集在手中的针下，不疾不徐，容不得半点不对。三十六针下来，光亮如雪的额头便沁满了汗珠。
申正，承和院内统统筹办安妥。
“我常日不念佛。”萧琰诚心道，“但佛家有言，心诚则灵。我不通医术，唯故意在。佛说，念力即无上法力。”
侍书从书架上取下《梁孝武帝诗集》，回身递给萧琰。
她回目睹萧琮已经换上了洁净衣衫，却仍然昏倒不醒，心中格登一声，沉了下去。
沈清猗并不晓得，萧琰内心涌动着对她的敬意。
沈清猗一惊回神，如雪寒眸一冷，出现被打断的恼意，抬眸却恰好对上萧琰那双廓清敞亮的眼睛，内里有着体贴，“阿嫂，喝茶。”她绽放笑容，廓清透亮的眸子如晶玉。
“好。”沈清猗眼睑微垂，遮去了波光微动的寒眸。
“萧荣，按她叮咛去办。”
不觉近了酉时。
沈清猗冰雪寒眸凝了凝，捻针的行动却没有涓滴停顿。
他霍然回身。
萧琰眸子微弯，道：“我一向在内心念佛经。一人念佛很古板，有阿嫂在一边陪着，就不感觉古板了。”
她莫非还不如一个比她小几岁的少年么？
四郎的身子承得住？
“差一刻到酉时。”萧琰笑着道，“阿嫂已经坐了一下午没动，喝口茶歇一歇。”
萧琰便表示白苏端了茶汤，她接畴昔，伸手递到沈清猗面前。
在第一次针炙后，耳力灵敏的萧琰就在偶然入耳见赤芍对白苏说：“郡君换下来的衣衫都湿透了。”然回想当时，她这位四嫂鄙人针时竟没有透暴露涓滴非常——这般沉寂平静真让人佩服。
“喏！”萧荣接过药笺，只觉背上盗汗已湿，祷告这方剂真的灵，不然他们的小命都完了。
“……孙先生的药开得中正平和，但二十一年服药积累下来，再平和的药也有了三分毒性。四郎的寒症加上药毒，病况日甚一日，必得猛药。但四郎元气不敷，去毒须得兼顾培本。故，这三月，每次处方仅敢减轻一分，培本占九成，去毒仅一成。至后，体内渐能接受减轻的药性。去疾如兵戈，以己方身材为疆场，容不得敌我缠战很久，故需猛剂一力溃敌。有前期培元之基，凶恶可减四五分。”
萧府高低这么多人，恐怕只要面前这个小郎不是因为萧琮而体贴她。
沈清猗凝眉堕入深思中，恍若未闻。
兰叶始满地，梅花已落枝。持此不幸意，摘以寄心知。
沈清猗不由唇角一弯，寒冽的眸子微微明灭，这个萧十七，明显是在陪她，却说本身怕古板。
但，萧十七挑选了信她。
一通针施完下来，她给沈清猗拭汗的帕子已换了三条。
萧昡也是晓得药理的，看出这份方剂一下减轻了三分药性，顿时沉眉。
沈清猗心力交瘁，喝了半碗茶汤后舒了口气，眼眸微抬，“有劳十七。”
“阿嫂可好些了？”萧琰体贴看了她一眼，去门外叮咛白苏四婢，将备好的参汤端上来。
“孝武帝，半夜四时歌。”
沈十七都敢拿命一博，他堂堂兰陵萧氏之主岂会不如一个幼年的女子！
“嗯，这就走了。”萧琰放下书，固然担忧四哥的病情，但她留在这也无济于事。
萧昡负手鹄立在窗边，想起孙先生当年的话：“用药亦是耗元，最多二十一二年矣。”他眉间褶出一道深深的沟纹，眼中晦深如墨色。
萧琰翻到《半夜四时歌》的春歌篇，清脆动听的声音极有韵律的唱道：
“侍书、秉笔，摆针！”
萧琰看了眼漏刻，微微皱了下眉。
沈清猗伸手取了张空缺药笺，提笔蘸墨，不假思考的下笔，一气呵成。
萧琰不由用心看她，广大的书案后那道身影显得纤细薄弱，却仿佛像刀尖一样，锋锐、凛冽。
最后一句还未唱出，萧琮的面色俄然燥红如血，低哼了几声，便昏了畴昔，鼻间似有两条火龙般的热息粗粗窜出。
端砚拿着软巾，在沈清猗拨针以后，便当即拭去针上含着毒素的汗珠。
“去疾如战……”萧昡喃语一句，俄然生出种“死马当作活马医”的无法感，一时候挺直的背脊仿佛也塌了一分。
但她内心，并没有表示出来的那么沉着沉着。
沈清猗听明白了，她神采微和，“十七故意了。”
沈清猗没有留意她。
沈清猗的声音冷如寒泉，平静如常，“端砚、司墨，褪衣。”
“喏。”两人将针袋翻开，三百六十根亮闪闪的银针排在两条长几上。
屋内静得连滴漏的声音都能闻声，仿佛还能闻声银针在穴位上捻磨的声音。跟着针尖捻动，从扎针的皮肤处排泄一滴滴夹着黑丝的汗珠，模糊披发着腥气。
萧琰顾眼四周，这会叫侍女出去不太便利，让司墨他们拭汗仿佛也不当。目睹那汗珠就要从那冰洁的额头上滴落，她当即从袖中抽出帕子，倾身上前，伸手拭去。
沈清猗直起家，禁不住一晃。萧琰眼疾手快扶住她，“阿嫂，你歇会。”扶着她坐到矮几后的小榻上，回身去拿了熏笼温着的青瓷茶壶，倒了盏热茶汤，用茶托端给沈清猗。
萧琮高低衣衫都被脱去，连亵裤都不留下，只见满身肌肤朱红如涂赤，艳艳欲滴。
就在先前，她还在为下药而踌躇不定。
***
萧琰道：“好。”
药汁乌黑如墨，萧琮接畴昔几口饮尽，浓厚的苦味在喉舌间伸展，脸上却看不出痛苦，对着萧琰浅笑道：“阿琰，给四哥唱诗吧。”
萧琰声音嘎但是止，屋内世人都严峻起来。
她内心没底，面上却不能透暴露分毫，不但要安宁承和院的民气，更不能让梁国公发觉到她的没掌控。
“会。”沈清猗的声音如谷底寒涧，冷而静。
沈清猗有些怔忡，抬手接过茶盏，“甚么辰光了？”
萧琰穿上半臂外氅，走出几步，又回身看她，“阿兄会好起来吧？”
她悄悄叫了声：“阿嫂。”
阶上香入怀，庭中花照眼。春情一如此，情来不成限。
次日，改换的药方送到睿思堂。
“郡君说，不搏结局已定，罢休一搏另有五六分胜算。”
萧荣转述着沈清猗的话：
此时萧荣和萧承忠、萧承义两名侍卫守在门外，沈清猗身边的四位大侍女也被遣了出去，只留下萧琮的四名贴身侍奴，以及萧琰在屋内。
花坞蝶双飞，柳堤鸟百舌。……
现在，想起那双粲然信赖的眸子，她的心俄然安静了。
她眼眸一粲，笑起来，“我信阿嫂。”
“独一五六成掌控？”萧昡神采更沉。
但只刹时，又矗立沉毅如山。
两条平淡的眉毛紧蹙着，提笔在药方上时划、时写。
沈清猗用了一碗参汤，这才感觉答复了些许精力。
“阿嫂要保重本身。”萧琰至心体贴她道，“别治好了阿兄，把本身累倒了。”
恰是她最早写就的那张药方，没有任何删减——不搏是死，何不罢休一搏！
沈清猗俄然一笑。
***
“好。阿兄想听哪首？”
这场提早到来的秋寒打乱了她的步调，意味着分三次减轻的药要合在一剂中下——萧琮的病躯能经得起如许的猛药吗？
沈清猗这才重视到，她看的是一本《陀罗尼经》，寒雪眸子一抬，“十七信佛？”这不奇特，现在佛教在大唐昌隆，很多士家都信佛。
沈清猗这才感觉口渴，垂下眼饮了半盏，将茶盏搁到案边，侧头看了一眼精铜漏壶，“十七该回了。”
朱日光素冰，黄花映白雪。折梅待才子，共迎阳春月。
梁孝武帝是萧氏大梁朝第三任天子，博学多才，精通玄佛儒三家之学，琴棋书画之道俱是数一数二，而诗赋文采在当时也是无人能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