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七十七章·密会
两人两手一触即分,那块碎银终是到了妇人手里,昭衍也发觉掌心中多了一样物什,他没去看是甚么,不着陈迹地将之藏入了袖里,如来时那样牵马而去。
昭衍在栖凰山待了数日,对这些自是清楚非常,他意味深长地笑了笑,道:“若无共利,必有同仇。”
方越这才轻声道:“谢掌门保护之恩,长辈铭记于心。”
“婶子会画些甚么?”
昭衍如梦初醒,笑道:“怪我,与方少侠一见仍旧,几乎忘了闲事。”
昭衍在钟楚河边立足,垂目望向酷寒清澈的河水,那边倒映着天光人影,既看不到飞仙楼的残骸,也寻不见傅渊渟的骸骨。
谢安歌看了他一眼,决然道:“此为下策!”
海天帮与望舒门曾经守望互助,现在却反目成仇,虽是时势危急,两位白道魁首人物不得不临时摒弃前嫌筹议联手,但两边恩仇难消,倘如有个甚么好歹,莫说媾和功败垂成,只怕白道今后就要完整分裂,让黑道中人看尽笑话。是以,江天养跟谢安歌传书协商了一番,请丐帮来做和事人,大到主持密会补救争端,小到安插会场检查人马,闲谈两方一概不插手,既撤销了相互疑虑,又为媾和加上一重保障。
“成啊,我让人趁早买了好酒好肉,才刚送到厨下,你是否闻着味儿追来的?”
王鼎一噎,摸摸鼻子道:“补葺一个小道观,这点银钱我还是出得起的。”
为了禁止南北烽火起于云岭,完成那别无挑选的绝户计,方敬用本身的性命与昭衍互换了麾下弟兄的活路,助他诽谤冯墨生与萧正风,终究背负匪首恶名刀断人亡,连头颅都未能与身躯合葬一处,人间有为方怀远鸣不平者,却无人替方敬湔雪,他在临终之际心心念念的,也恰是将要结婚的独子。
见昭衍神采有异,心机细致的穆清适时开口道:“诸位掌门已走远了,我们快些跟上吧。”
兹事体大,本该由丐帮帮主王成骄亲身来此坐镇,何如他在数月前领人去了北疆,至今尚未折返出面,只好由少帮主王鼎代为出面。当下江湖大乱,这场闲谈又关乎到武林白道将来局势和各派颜面,一日谈不拢合作,便一日不成泄漏风声,故而王鼎亲率了百余名精锐弟子从总舵解缆,提早七天来到葫芦山排查隐患,随即进驻清虚观,将此地严格扼守了起来。
谢安歌反问道:“哪个是逆党余孽?”
“那就只能是后者了。”昭衍笑容转冷,“关外之敌当然多不堪数,但认得朱长老的人未几,你说……会是谁?”
昭衍本该与穆清等人站到一处,却听江天养道:“贤侄,到这里来。”
这话问得冒昧,方越怔了怔才道:“尚未。”
他在路上几口啃完了糖画,随即翻身上马飞奔如电,今时分歧当年,护城河上的吊桥是被放下来的,是以这一段路程通畅无阻,未几时就过了三岔口,沿着中间那条碎石路疾奔,直至到达葫芦山。
他不爱废话,言简意赅地讲了遍克日来的江湖局势,比方说魔门猖獗肆无顾忌,滥杀无辜不计其数,周绛云欲效仿独孤决称霸武林为祸百姓如此。说完了这些,王鼎从怀里取出几封血书请诸位掌门过目,再说白道各派同气连枝,值此江湖危难之际,该当以大局为重,握手言和共襄盛举,魔若高一尺,道应高一丈。
王鼎直觉他话里有话,可不等细问,山道上又有客到。
见他听话,江天养算是对劲,目光转向世人,道:“中午已至,开端吧。”
这一番话出口,倒让昭衍深深看了王鼎一眼,半晌才道:“我想那小我一定在你身边,但必然是你非常信赖的人。”
“不算江盟主、谢掌门和我大伯,另有三位已被黑道魔人伤害了。”王鼎一样小声道,“周绛云跟疯了似的放纵他部下那帮疯狗四周咬人,全部黑道几近都成了他的掌中之物,他却不知满足,还将虎伥伸到白道来,短短一月间攻击了很多权势,那三大宗门也算气力强大,仍被他灭了门,有几人幸运不死,写血书求公道,其他门派也是唇亡齿寒,不然你觉得江盟主和谢掌门为甚么要握手言和?”
妇人见来了买卖,赶紧起家道:“平常的花鸟鱼虫都会画,糖是麦芽熬的,可苦涩呢,客长尝一尝?”
嬉笑打闹间,压在王鼎心头的一块大石也悄悄落下,晓得昭衍是用心逗他畅怀,追逐几步就撤了佯怒之色,叹道:“这些话你与我说说就罢了,可莫要当着阿珂的面。”
心念急转间,又有两道目光投了过来,他抬眼看去,倒是穆清和方越。
王鼎虽有些打动,但并非无智莽夫,压下火气深思了半晌,道:“不管是不是冯老狗做的,暴徒与关外有所勾连总不会有错,可他们为何要针对朱长老动手?朱长老一向跟从在我大伯身边,如果发明了攸关家国的奥机密事,他们定会当即上报给边关守将,而不是给我送来一封语焉不详的急信……依我之见,这事儿还是跟江湖有关,乃至孔殷万分,可他信得过我,却信不过我身边的人。”
第一个开口的是王鼎,在场中人对他都不陌生,只对丐帮不加派个长老或堂主来压场子略感不测,这意义非常较着,丐帮下任帮主的人选算是板上钉钉了。
“不好说,受邀参会的都是白道各派掌门,镇远镖局毕竟是中立权势,何况……”顿了下,王鼎抬高声音道,“她如果来了,只怕徒惹猜忌。”
“那就画一只黄雀。”
方越朝他抱拳一礼,道:“久仰小山主之名,鄙人临渊门方越。”
“恰是这个理。”江天养侧头看她,“现在这两大魔门联手为恶,本座成心分而攻之,不知谢掌门意下如何?”
妇人用小铲刀将糖画铲起来,再粘上根竹签递了过来,昭衍接过糖画也不问代价,从腰封里摸了一钱银子给她,妇人忙推拒道:“客长,这是开张买卖,找不开的。”
昭衍心下百感交集,面上倒是分毫不显,打趣道:“谁来出钱?”
为了掩蔽殷令仪的行迹,使平南王府得以从天罗地网中摆脱出来,昭衍逼迫刘一手掉转刀头杀人灭口,犹记得那妇人践约赶到冤鬼路,等来的倒是他一句“皆杀之”,七大妙手接连倒在刘一手的刀下,她自知逃脱不了,便退至断壁边沿长身而拜,求刘一手善待她的越儿,然后纵身一跃,骨肉成泥;
昭衍刚要出口的话噎在了喉咙里。
本日恰好逢场,天还没亮就有很多农夫小贩提篮挑担地等在了城楼下,待到寅时五刻,值守钟鼓楼的差役敲响晨钟,守城官兵翻开城门,撤去制止通行的路阻,这些人便一拥而上,随即在官兵的喝骂声中退了返来,排成不甚整齐的步队接管盘问。
方越。他未曾见过这小我,却前后从两人丁中传闻过这个名字,一个是死在冤鬼路的林管事,一个是葬身云岭的方敬。
王鼎沉声道:“我不敢说丐帮万千弟子大家可托,但那队人马颠末我挨个检查,身家来源俱明净,领头的还是朱长老亲传门徒,他们去晚一步,搜索无果后尽数返来复命,不会有题目。”
“又是云岭……”昭衍敛眸,“占有在那一带的权势,是听雨阁浮云楼。”
王鼎一惊,他猜到这事恐怕跟听雨阁脱不了干系,却不想昭衍直接点出了浮云楼,咬牙道:“我丐帮门人与姑射仙无冤无仇,她为何要派人攻击朱长老?”
昭衍抬腿上马,将藏锋往丐帮弟子面前一亮,这比甚么身份令牌都好使,王鼎获得了通报,很快下山来见他。两人前次相见是在寒山,算来已畴昔了三四个月,王鼎抬手往昭衍胸膛上擂了一拳,笑骂道:“好小子,就晓得你是要来的!”
昭衍等人就站在不远处,直到现在才迎上前来,王鼎唯恐他们又针锋相对,赶紧道:“时候不早了,诸位先行上山吧。”
江天养没见过方越,却认得临渊门的青衣白缎,心中顿时一凛,沉下脸道:“谢掌门,本日是白道掌门密会,你带这个逆党余孽来做甚么?”
他有婚约在身,未婚妻是盛秋风长老的弟子,武功平常但医术很好,两人是青梅竹马,打小豪情甚笃,本该在客岁七月结婚,未猜想剧变连连,又传来了父母凶信,婚期便延至出孝后。
“……方少侠,你可有结婚?”
想来也是,那老魔被一剑穿心,复又葬身火海,他该与飞仙楼一异化为飞灰,或溶于水,或入鱼腹,总归不在这河底,亦不在这世上哪一处,纵使三界六道真有循环,他平生作孽很多,十殿阎罗四司判官凡是有一个没盲眼,都不会让他转世为人。
“李大蜜斯本日也要来?”
螳螂捕蝉,黄雀在后。
昭衍扯了下嘴角,不知是在笑谁。他顺着河道往下走了一段路,看到有很多小贩已经在这里摆开了摊子,当中有个浇糖画的妇人,身材中等,边幅平平,在这寒冬里只穿了身布衣荆钗,坐在风中有些瑟缩,昭衍便走了畴昔。
“且慢起火。”昭衍扯住他的手臂,眼也不眨隧道,“那老狐狸自打设局暗害了我师父,一年多来不知去处,连死活也没个定论,本相如何还得再查。”
腊月廿三,蕴州绛城。
白道密会的地点定在了葫芦山,时候是本日中午正,现在刚到巳时三刻,接下请柬密函的八大掌门连续到来,这些宗门虽比不得本来的四大门派,但无一不是威震一方,八位掌门人也都是有头有脸的人物。
“莫非是冯老狗卷土重来了?”
他已有六年未曾来过这个处所了,在寒山苦修五载,入关后展转驰驱,腥风血雨如影随形,仗剑走马江湖路,韶华未老,心已蕉萃,偶尔梦回前尘,犹记当初漫天红雪,却已恍惚了雪中人。
旁人声讨时,谢安歌深思了半晌,道:“黑道中人大多桀骜乖张,周绛云以强残暴戾的手腕逼他们低头归顺,起码短时候内大部分人都是面服心不平,若要除魔剿恶,必得动如雷霆,万不成再三迟延。”
眼中掠过一抹精光,他抬手往王鼎肩上一搭,又问起另一件事:“传闻朱长老在宁州遭受不明人士的攻击,到现在还不知所踪?”
“那你可有攒够购置聘礼的钱?”
昭衍与穆清是旧了解,跟方越倒是初见,他先重视到对方腰间的刀和手上的茧,旋即发明此人有些面善,却没能立时想起来。
闻言,昭衍脸上的笑容淡了些:“道观里能吃酒肉?”
王鼎只当他是初来乍到不知真相,随口道:“有人的道观天然不可,但这清虚观本就香火不盛,传闻早些年另有几个羽士在此撑着,厥后老观主病死,日子愈发艰苦,羽士们有的转投大观,有的下山云游,只剩下一个年青羽士守着流派……你晓得这事儿要紧,不能留无关之人在观里,那羽士虽有些婆婆妈妈,但我瞧着心术正,更不肯将他牵涉出去,便以补葺道观为由将他弄下山去了,等这厢事情告终,再让人将他送返来。”
“那里有热烈,那里就少不得我。”昭衍道,“王兄,本日风寒天寒,来碗热酒暖暖身子?”
果不其然,一提到此事,王鼎便面露笑容,道:“朱长老随我大伯出关已稀有月,我觉得他们起码要在关外留到年后,没想到会在月前收到他的传信,上面没提产生了何事,只道他克日要返来一趟,让我派一支可靠人马在半途策应,却不想这些人尚未赶到宁州,朱长老就在云岭四周出了事。”
昭衍牵着白鬃马站在步队最末,借一抹晨光天光看向这座城楼,思路万千。
时至本日,谢安歌总算开口称了江天养一声“盟主”,可观其态度,清楚倔强还是,这一句是给了江天养三分薄面,也是借机表白她要力挺临渊门弟子重回白道的决计。
仓促六载一晃而过,要说绛城有甚么大窜改,那是屈指可数的,只不过当初雪下得早,绛城府衙又提早得了信儿,百姓们入夜后纷繁关门闭户,连灯烛都少有点亮,使得偌大一座城池死寂如酆都,除却钟楚河上飞仙楼,满城再无炊火色。
他指的是本身左手边,昭衍如果走了畴昔,无异于当众选边站,是以在这一时之间,统统人都看了过来。昭衍倒无贰言,那块处所宽广敞亮,又是在神像上面,料来站着也舒畅,江天养这一唤,他便抬脚走去,木头桩子似的站定不动了。
“你如果上手拔刀,便连贫道也护不得你。”谢安歌淡淡道,“本日,且谨慎着吧。”
过了城门,商贩走狗都往集市方向赶去,街上也陆连续续多了繁忙人影,唯独昭衍不疾不徐地牵马而行,走的还是当年那条路,所见却不是当年那些景。
“不必找了,值这个价。”
“周绛云暴虐疯魔,骆冰雁野心勃勃,此二人狼狈为奸,先乱黑道后侵白道,罄竹难书,天人共诛。”
“我只说那边是她的权势地盘,倒一定是她干的。”昭衍道,“朱长老孤身折返中原,八成是北疆关外有了甚么变数,而他在信上只字不提,催你派人前去策应,申明这事儿牵涉不小,他信不过外人,一起上必然到处谨慎,若不是你派出去的那队人里有内鬼,便是他从一开端就被人暗中盯上了。”
去岁云岭风波,昭衍与朱长老有过一些交集,晓得这位长老颇受弟子恭敬,又跟王鼎亲厚,他既然出了事,王鼎是不会不上心的。
妇人看了他一眼,从隔水温着的瓦罐里舀起一勺汤汁,缓慢地在石板上来回浇铸,她看着貌不惊人,手上工夫却很不错,糖画很快成型,却不是单单一只雀鸟,而是一根树枝的前端有螳螂与蝉,末端才见黄雀。
王鼎这番收场话不算标致动听,但无疑是极安妥的,即便殿内之人各有策画,也不能从中挑出错来,还得点头称是或出言拥戴,不管内心实在设法如何,面上都是义愤填膺。
这一去,便又出了城,直奔葫芦山。
小我私事不敷为外人道也,方越不知昭衍何出此言,幸亏对方没有诘问。
“天下皆知方怀远是飞星盟九贼之一,临渊门高低人等皆为翅膀,朝廷有令按律论处,莫非你身后此人不是临渊门的人?”
昭衍暗道:“这才几月工夫,谢掌门就能与江天营养庭抗礼,此中固有方盟主留下的助力,可她要想收伏这些人,必得有不逊方盟主的本领,也难怪江天养视她为亲信大患,等撤除了周绛云,他下一个要对于的必定是谢掌门了,乃至……他想趁这个机遇,借刀杀人。”
他话音才刚落下,王鼎脑海中就闪过了一道可爱人影,冯墨生!
江天养对王鼎一点头,又瞥了下昭衍,抬步往山上走去,谢安歌也不游移,走在了他的右边,先到一步的八大掌门倒分红了两派,五人紧随江天养身后,剩下三人却跟上了谢安歌,亲疏一眼清楚。
江天养好不轻易将临渊门打为背叛,哪肯等闲让他们逃过一劫?但是此一时彼一时,他在心下衡量了半晌,终是掉转马头向前走去,不再看这三人。
“但愿本日统统顺利吧。”王鼎叹了口气,上前相迎。
一行人都是武功高强之辈,纵使山路崎岖,走起来也是如履高山,未几时就上了山顶,从石板路到清虚观,一起上都能见到巡查的丐帮弟子,道观四周更是有一众精锐妙手严加扼守,可见王鼎带来的人手大半都堆积在此。
昭衍抬高声音问道:“传闻客岁在醉仙楼,共有十四位掌门人列席?”
“他是临渊门弟子方越,但不是逆党,更不是余孽。”谢安歌目光如剑,斩钉截铁隧道,“云岭事情也好,栖凰山大劫也罢,天理昭昭自有公道,你我不过各执己见,孰是孰非今后必见分晓,还是说……江盟首要先与贫道重论旧事?”
大殿已被重新安插了一番,这里本就缺东少西,现在连经幡和七星灯之类的物件也被撤下了,正火线的神像和香案不动,蒲团都收了起来,腾出地儿来摆好了桌椅,江天养与谢安歌坐在上首,八大掌门分坐两边,王鼎身为主持者,殿内也有他一席。
昭衍心下了然,镇远镖局背靠平南王府,江天养头上却有听雨阁这座大山,就算是为了避嫌,新武林盟也不会向镇远镖局发请柬密函,想来后者若非万不得已,亦不会来此蹚浑水。
八大掌门到达不久,江天养与谢安歌也像是约好了一样别离带人从东西两个方向赶来。正如王鼎所言,他们身后都没有大队人马,江天养只带了两名蓝衫保护,谢安歌身后也跟着两人,左边是大弟子穆清,右边是方越。
现在他一起走来,天气渐明,贩子繁华,就连钟楚河边的红楼绿阁也群芳瑰丽,唯独不见了那艘水上楼船。
“当然是——你又来消遣我!吃我一掌,莫躲!”